多年之惑,也許終于可以解決了。
他正想著,高仲舒突然“啊”了一聲,叫道:“什么!居然是蘇合功這王八蛋!”他也呆了呆,道:“高兄,怎么了?”
高仲舒指著地圖上那顆綠豆停住的所在,道:“修真坊,那是蘇合功家啊!怪不得這小子還咒我說出門會碰上不干凈的東西,準(zhǔn)是他搞的鬼!”
他本就多嘴,此時明白了那些異人是誰叫出來的,大為氣憤,指手畫腳地大說起來。在弘文館時就因為有鬼無鬼,他與蘇合功吵得熱鬧,這種吵架對于他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自然不奇,讓高仲舒沒料到的是蘇合功居然會叫術(shù)士來嚇自己。別個也罷了,最叫他著惱的是阿白受了傷,雖然這傷極輕微。
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明崇儼與辯機二人都聽得呆了。高仲舒說得興起,指著地圖上那顆綠豆的所在,叫道:“你看……”
辯機和明崇儼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也就是這時,那顆綠豆忽地發(fā)出“啪”的一聲,竟然一下成了一小團火。高仲舒嚇了一跳,馬上又喜不自勝,心道:“哎呀,我怎么也會法術(shù)了?我以前還不知道。”還來不及高興,明崇儼右手極快地一展,一下將那團小火捉到了手中。辯機也嚇了一跳,道:“明兄,怎么了?”
明崇儼的臉上又大是凝重,低聲道:“我的踏影術(shù)被他們破了。”
長安城一百一十坊,因為東南角有曲江池,二坊劃入,實則一百單八坊。這一百單八坊中,房屋密布,又有無數(shù)的小巷將每個坊分隔開來,若是初來乍到之人,只怕一到長安城便暈頭轉(zhuǎn)向,根本不辨路徑了。
每天夜晚,長安便如一頭沉睡的巨獸,一片死寂。但只要晨鐘響起,這座巨大的城市便會從每個坊巷中吐出海潮一般的人流,又變得生機勃勃。
只是此時剛交丑時,天還未亮,長安城里仍是死氣沉沉,尤其是西北角的修真坊,由于人流相對而言不多,店鋪稀少,更是冷清。
修真坊東北角,靠近光化門的一個庭院里,在一座三層的樓上,有兩個人正相對而坐。這兩人一動不動,仿佛兩尊雕像,當(dāng)中放著一個小香爐,插著一支香。
煙氣筆直升起,幾乎如同鐵絲。這兩人臉上也毫無表情,只是默然坐著。
當(dāng)?shù)谝唤z曙色穿破云層,將院子映上一層淡白的時候,這支香也已燃到了頭。左邊那人忽道:“老九回來了?!?/p>
這是個中年人的聲音。坐在右邊的那人本來如同入定一般坐著,聽得他的聲音,抬起頭,耳朵抽動了一下,道:“還在半里以外,片刻即到?!边@人的喉嚨仿佛受過重傷,聲音十分沙啞,也十分蒼老?!八蝗讼铝颂び爸?!”
中年人一陣愕然,沉聲道:“那個公子哥居然也有術(shù)士護衛(wèi)?當(dāng)真走了眼。彌光也真不成器,居然還不知道,我去攔下他?!?/p>
他站得雖急,卻是無聲無息,連袍子都沒有帶起一絲風(fēng)聲。剛一站起,右邊的老者忽道:“不必了,到了此處,便是攔住老九也已沒用?!?/p>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只有讓蘇公子忘了此事了?!?/p>
他們是受蘇合功之托,給那個名叫高仲舒的弘文館學(xué)生一點苦頭嘗嘗。這不過是兩個公子哥之間鬧著玩的事,他們與蘇合功的父親有聯(lián)系,也不好推托這位少爺?shù)囊稽c小要求,便答應(yīng)下來。沒想到那個高仲舒竟然有意料之外的強援,行事的九弟彌光居然會中了人家的踏影咒,被人跟蹤至此。他們這組織極為隱秘,不能被人發(fā)覺,彌光的踏影咒現(xiàn)在破除已是晚了,亡羊補牢,還是讓蘇合功忘了此事才是正理。老人點了點頭,看著泛出一絲白色的窗紙,輕聲道:“只是長安城中居然有能給九弟下踏影咒之人,著實意外?!?/p>
左邊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低道:“大哥,你是說……”
“極玄子只怕還有傳人……”老者伸手在香頭上一招,那支香還剩最后一段,忽地火頭大亮,燃得快了許多,煙也登時濃了許多。只是這煙被老者一招,如活物一般聚向他掌心。說到“極玄子”三字時,他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似乎有種難以遏止的懼意。他將手在膝上一抹,再翻過來攤開,煙氣已凝成一個小球,在他掌心不住地滾動。
也就是這時,樓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隔著紙門,有個人伏在外面。那人興沖沖地道:“大哥,二哥,負(fù)心子竟在那人身上!”
中年人走到門前,拉開了門。伏在門外的是個渾身黑衣的男子,連臉都蒙著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見這人出來,蒙面男子眼中露出喜色,攤開手,手上正是那顆琉璃子,道:“二哥,你看……”
他話未說完,屋中坐著的那老者忽地手一揚,手中的煙球激射而出,向這男子掌心打來,正擊在琉璃子上。本來就只是一團煙氣,擊中后煙氣將琉璃子裹在一處,竟似要被這琉璃子吸進去一般。這男子只覺掌心疼得如同刀絞,但他根本不敢動彈,只是咬牙強忍。半晌,那顆琉璃子卻一下跳到半空,還不等落地,開門那人手一招,已將琉璃子抓在手中。而就在這時,從這男子身體里,一個黑影激射而出。
這影子如同活物,似乎極其痛苦,正在不住掙扎。黑暗中,那老者忽然喃喃念了兩句什么,猛然喝道:“叱!”影子仿佛一張被釘住的皮革一般,立時動彈不得,如烈日下的冰雪,極快地消失。
男子本在強自忍受這陣劇痛,影子一脫出他的身體,痛楚突然消失,他反倒支撐不住了,登時摔倒在地。他并沒有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老者釘住,心中只是不住打轉(zhuǎn),暗道:“大哥做什么要責(zé)罰我?我做錯了什么?”正想著,耳邊卻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九弟,你中了人的踏影咒,難得的是居然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p>
聽到這個聲音,男子雖然臉上蒙著布,但露出來的那些皮肉一下失去了血色,眼中也露出恐懼之意。他膝行幾步,重重磕了個頭,道:“是,是,大哥,彌光不才,還望大哥恕罪?!?/p>
十二金樓子,顧名思義,原先便有十二個人,但眼下卻只有他們?nèi)齻€了。剩下九個人,有五人是在與仇敵對決時喪生,另有四人是動了異心,被這大哥處死。自己此番雖然奪到了負(fù)心子,但卻讓大哥的行蹤也暴露了,只怕功不抵過,大哥要責(zé)罰自己。蒙面男子越想越怕,雖是伏在地上,身體也在不住顫抖,心中只是尋思:“大哥到底要如何處置我?”
正在擔(dān)心,卻聽得那老者嘆了口氣,道:“彌光,起來吧,你未能識破那人的踏影咒,也不能全怪你,你拿到了負(fù)心子,倒是一功。與你動手之人是誰?”
聽得大哥不再責(zé)罰自己,這男子如蒙大赦,臉上也不禁露出喜色。聽得大哥問自己,他先磕了個頭,方道:“回大哥的話,那人是個未冠的少年,叫明崇儼?!?/p>
“明崇儼?”老者也怔了怔。這名字十分陌生,明姓也是個稀見姓氏,未曾聽過自然不奇。他揮了揮手,道:“去休息吧?!?/p>
等那男子退下,中年漢子走到老者對面重新坐下,低聲說道:“大哥,現(xiàn)在怎么辦?”先前他說話鎮(zhèn)定自若,此時卻有些驚慌。
老者也不看他,只是道:“負(fù)心子呢?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敝心耆顺烈髁艘幌拢溃骸跋氡厥悄莻€姓明的未曾發(fā)現(xiàn)負(fù)心子的奧秘,所以輕易讓彌光帶來了?!彼D了頓,又輕聲道:“大哥,我去干掉那姓明的少年術(shù)士吧?”
老者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道:“那就按原先計劃辦吧,不要去管他。”
漢子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老者,又有些疑惑地道:“只是,大哥,你為什么如此怕那個明崇儼?”
老者身上猛地一顫,喝道:“胡說!”他聲音本就沙啞,這般呼喝,更是沙啞了。那漢子嚇了一跳,慌忙跪下道:“是,是,小弟知罪?!毙闹袇s尋思道:“果然,師兄真的是怕那個明崇儼!那人真如此厲害?”
告辭了老者,這漢子走下樓來。此時天色已明,星月漸隱。這漢子看了看天,忽然冷冷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