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一個男子漢(2)

希臘左巴 作者:(希臘)卡贊扎基


“什么,要到什么時候 ”

“你還沒完沒了地舞文弄墨呀 跟我走口巴,親愛的先生。在高加索那里,我們成千上萬的同胞正在受苦受難。讓我們?nèi)フ人麄儼??!?/p>

他笑了起來,仿佛在譏諷自己的崇高決定似的。

“可能我們救不了他們,”他接著說,“可是,當(dāng)我們盡力去拯救別人的時候,也拯救了我們自己。你不是這么宣講的嗎 ‘拯救別人是拯救你自己的惟一途徑……’那么,走吧,你過去說得那么好。走口巴!”

我沒有回答。東方的神圣大地是諸神的母親,被釘在高山上的普羅米修斯的喊聲在回蕩。我們的民族像他一樣被釘在那里的巖石上,在呻吟、呼喊,又一次遭受危難,呼喊她的兒女們前去拯救。我聽到了呼叫而反應(yīng)消極,就好像痛苦只不過是一個夢,一出動人悲劇中的情景。如果貿(mào)然沖上舞臺,參力口行動,那就顯得天真魯莽。

我的朋友沒有等我回答,就站起身來。輪船這時已第三次鳴笛。他向我伸出手,又一次以玩笑掩飾他的情感。

“再見,書蟲?!彼f。

他聲音顫抖,他知道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是可恥的。淚水、溫,情脈脈的語言、失態(tài)的舉止、世俗的親熱,這一切都是與人的尊嚴(yán)不相稱的弱點(diǎn)。我們彼此相愛從未如此之深,但不曾交換過一句親熱的話語。我們玩耍,我們像野獸似的彼此把對方抓傷。他為人精細(xì)敏銳,愛嘲弄而溫文爾雅。我卻是個粗野的人。他善于克 制自己,把一切內(nèi)心的情感用微笑表現(xiàn)出采。而我生性暴躁,往往發(fā)出廣陣不合時宜的狂笑。

我想用生硬的語言掩蓋內(nèi)心的激動,但我感到難為情。不,不是難為情,我就是做不到。我握住他的手,握住不放。他看著我,顯得詫異。

“激動啦 ”他勉強(qiáng)微笑。

“是的?!蔽移届o地答道。

“為什么 我們是怎么決定的 多少年前我們不是商定好了嗎 你那么喜愛的日本人是怎么說的 不動聲色、平靜泰然,面孔是一張固定的微笑著的面具。至于面具后面發(fā)生什么,那就是我們的事了?!?/p>

“不錯?!蔽一卮?,同時為了避免失態(tài),說出一句長長的話語,也不知道是否制止我的聲音顫抖。

船上響起鑼聲,在驅(qū)趕各船艙中送行的人。細(xì)雨綿綿。到處是離別時的衷情話語、發(fā)誓、長吻和氣喘吁吁的急促叮嚀。母親撲向兒子,妻子擁抱丈夫,朋友擁抱朋友。他們仿佛彼此要永遠(yuǎn)別離。短暫的分別仿佛使他們想到永久的別離。鑼聲猶如喪鐘,在潮濕的空氣中,從船頭響到船尾。我不禁顫抖。

我的朋友欠身;低聲問道:

“聽我說,你有不祥的預(yù)感嗎 ”

“有?!蔽一卮鹫f。

“你相信這種無聊的說法?”

“不信?!蔽铱隙ǖ鼗卮?。

“那么 ”

沒有什么“那么”。我不信,可是我有點(diǎn)害怕。

我的朋友把他的左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膝蓋上。每當(dāng)我們討論得最融洽的時候,他就這樣。我催他趕快作決定,他不肯,拒絕,最后讓步。要么就摸著我的膝蓋,好像對我說:“看在朋友的分上,我照你的意思辦……”

他眨了兩三下眼睛,又盯著我。他知道我難過,不再拿出我們慣用的武器:笑,微笑,開玩笑……

“好吧,”他說,“伸出手來,如果我們兩人中有一個人面臨死亡的危險……”

他停下來,仿佛感到難為情。我們多少年來一直拿這些形而上學(xué)的探索開玩笑,把什么素食者、招魂巫師、通神論者和降神術(shù)中從靈媒身上發(fā)散出的可見物都看做一路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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