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他,聽左巴的談話,我感覺到恢復了原始世界的純真。每件退了顏色的日常事物,又呈現(xiàn)出它出自上帝之手時的原始光輝。水、女人、星星、面包,又回到它們最初的神秘淵源。神圣的旋風在空氣中刮起。
這就是我為什么每天晚上躺在海濱的鵝卵石上,急切地等待左巴到來。他沾滿一身汗泥和煤灰,從地下深處鉆出來,邁著大步?jīng)_下來,像一只碩大的老鼠。我從老遠就猜出他這天的工作進行得怎樣,是耷拉著腦袋還是昂起頭來,甩著兩只長胳膊。
起初,我跟他一起去。我觀察那些勞工。我努力走上一條新路,關(guān)心實際工作,了解、愛護在我手下工作的人,去體驗我期望已久的不再與文字而與活人打交道的歡樂。我做了一些浪漫主義的計劃:一旦褐煤開挖進展J頃利,就組織一個公社。我們所有的人都勞動,,一切都共同所有。我們大家吃一樣的東西,穿十樣的衣服,像兄弟、一樣。我在心里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宗教,為新生活播下種子……
然而,我還沒有決定是不是把計劃告訴左巴。他看見我在勞工中間走來走去,詢問,干預,而且總是站在工人一邊,非常惱火。
他皺著眉頭說:
“老板,你干嗎不到夕卜面去轉(zhuǎn)悠轉(zhuǎn)悠,這么好的太陽?!?/p>
而我呢,開始時堅持我的做法,不出去。我提問,閑談,了解每一個工人的情況:養(yǎng)活幾個孩子,有沒有要出嫁的妹妹,殘疾老人;他們的憂慮、病痛和苦惱。
“不要這樣去打聽他們的事兒,老板?!弊蟀蛧烂C地對我說,“你讓他們說得心軟了。你越是對他們同情,就越對我們的工作不利。你對他們什么都寬容……你得明白,這樣下去,他們也得遭殃。老板嚴厲,工人們怕他,敬重他,他們就工作。要是老板軟弱,他們就無所顧忌,磨洋工。你明白嗎 ”
又一天晚上下工后,他把鎬往木板房前一扔,顯得情緒急躁。
“喂,老板,”他大聲說,“我請你別再摻和了。這倒好,我壘墻,你拆墻。你今天又跟他們講了些什么 社會主義和一些廢話!你是傳教士還是資本家 你要做出選擇?!?/p>
可是怎么選擇呢 我抱住的一個天真的愿望是把兩者結(jié)合起來,尋求使不可消除的對立友善起來的綜合方案。既贏得現(xiàn)世生活,又進入天國。此種想法由采已久,在我幼兒時期已萌生了。我還在學校時,就和我的那些最親密的朋友組織了一個“兄弟友誼會”。這是我們自己給它起的名字。我們把房間鎖起來,發(fā)誓將與不公平的邪惡戰(zhàn)斗終身。當我們把手放在胸口上宣誓時,熱淚滾滾流下。
幼稚的理想!但愿聽到這些而取笑的人遭殃!當我看到“兄弟友誼會”的會員一個個成了庸醫(yī)、蹩腳律師、雜貨商、兩面派政客、雇傭記者時,我的心都碎了。大地的氣候似乎是嚴酷、冷峻的,最珍貴的種子發(fā)不了芽,或被荊棘、蕁麻所窒息。今天我看得清楚,而我還不理智。贊美上帝!我感到自己準備好投身到堂吉訶德式的冒險中去。
星期日,我們兩人像要去結(jié)婚的年輕人似的打扮了一番。我們刮胡子,換上干凈的白襯衫,傍晚來到霍頓斯太太家。每逢星期天,她都為我們殺一只母雞。我們?nèi)擞侄紘谝黄鸪院取柡?,左巴把他的長手伸進這位柔情好客的女人的胸脯里,把它摟緊。夜幕降臨,我們回到海濱。生活對我們來說顯得單純,又充滿美好的意愿’,像霍頓斯太太那樣,老了,但討人喜歡而又殷勤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