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仁忙道：“張先生，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去我那小店，看一眼，我那個戲臺，還是不錯的。我請你喝茶，不知道，不知道方便嗎？”

張賢早就明白這個叫李奉仁的定是經(jīng)營不善，才落到這般落魄的田地。他微微一笑，說道：“李老板，實(shí)在抱歉，改日吧，我一定登門拜訪?！?/p>

李奉仁知道張賢這是婉言拒絕了，他言語木訥，但心里明白得很，不禁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張先生，那，那你有空一定要來坐坐啊?！?/p>

張賢點(diǎn)頭道：“一定！李老板，那我告辭了。”

張賢提起皮箱，頭也不回地離去。

李奉仁摸了一把額頭，嘆了口氣，正想離去，卻忽見張賢轉(zhuǎn)過頭來，對自己喊道：“李老板！如果方便，可以每天這個時候，來給我捧個場?！?/p>

李奉仁趕忙答應(yīng)：“一定一定！”

張賢微微一笑，漸漸走遠(yuǎn)。

李奉仁呆呆站了半天，回味著張賢最后一句話，若有所思。

永定門京漢鐵路火車站，離天橋不遠(yuǎn)，光緒年間(1875—1908)建成，往來客商必經(jīng)天橋?；疖囌疽粠б彩侨藖砣送?，熱鬧非凡。

蹦二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火車站廣場前的人流，不住地咂吧牙花子。陸陸續(xù)續(xù)有流氓回來報告：“二狗哥，今天奇怪了，沒看到李易這小王八羔子的人影啊?！?/p>

蹦二狗見自己帶來的幾個流氓都回來了，嘟囔了句：“走！去李易他家找他！”

蹦二狗帶著幾個流氓，一路向南走去。

北京城自古以來都有東富西貴南賤北貧之說，過了永定門向南，街道臟亂，房屋破敗，雜草叢生，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人比比皆是。

蹦二狗對這一帶還算熟悉，帶著幾個流氓鉆到一條又小又臭，污水遍地的胡同里，走到一戶雜居的四合院門前，見門沒有銷上，也不敲門，“哐”的一腳踹開。像這種四合院，里面住著至少有十來戶，都是些貧民，無房無地，無家無業(yè)，能租上一間不漏風(fēng)不漏雨的房子已經(jīng)算不錯了。這里平日里也沒有人管，死了個人拿草席子一卷，隨便找個荒地就給埋了。蹦二狗來到這里，自然不講什么客氣。

蹦二狗帶著幾個流氓魚貫而入，有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趕忙跑出來，嘶啞著嗓子叫道：“各位大爺，你們找誰啊，我們這院子里可都是住著老實(shí)人。”

蹦二狗懶得答理這老婦人，一路向里走去，哼道：“老實(shí)人？放你娘的穿心屁！李易在不在？”

老婦人一聽是李易，說道：“李易？李易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給他爹娘上墳去了。”

蹦二狗邊走邊哼：“你說上墳就上墳？我看看再說?！?/p>

老婦人顫巍巍地追著，顫聲道：“李易可是個好人??！你們不要為難他啊，我們這個院子里好幾個老的小的，都靠他接濟(jì)著呢?！?/p>

蹦二狗罵道：“爺們找李易，是有好事告訴他！滾一邊去，吵的老子心煩?！?/p>

蹦二狗走到內(nèi)院的一道破門前，咚咚咚敲得山響：“李易，李易！在不在？找你有點(diǎn)事！”

蹦二狗嗓門不小，吵鬧得厲害，這個雜院中各個房間都鉆出來人，圍在蹦二狗身后，不是老的病的，就是殘疾的，神色緊張地看著蹦二狗他們這些流氓。有膽大的說道：“幾位大爺，李易一大早就出去了，給他爹娘上香燒紙，真的不在屋里。李易最近沒犯什么事情啊，幾位大爺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蹦二狗轉(zhuǎn)身罵道：“呦呦呦！這個李易人緣還不錯！這么多人護(hù)著他？我們沒啥事，就是把李易請過去聊幾句，看你們一個個緊張的，放心，我們不會要他的命。”

這里的居民一眼就知道蹦二狗這些人不是什么好鳥，他們受人欺負(fù)的多了，所以一聽蹦二狗他們這樣說話，就明白李易肯定討不到好，八成李易是得罪了什么人，找茬來的。

蹦二狗他們看了看天色漸晚，說啥也不肯走，非要在李易門前等著李易回來。

院子里有精明的，溜出去給李易通風(fēng)報信去了，卻一直找不到李易的人影。

蹦二狗他們看天色已經(jīng)漸漸黑了，還不見李易回來，正要罵娘，卻見從一側(cè)矮墻邊，爬進(jìn)來一個人，肩上扛著個沉甸甸的布袋子。

蹦二狗一見這人，張嘴大叫：“李易！別跑！”

這墻頭的年輕人，二十一二歲的年紀(jì)，穿著一身麻布短褂，肩頭大大小小都是補(bǔ)丁，盡管他個子不高，但身材勻稱，長得眉清目秀，顯得十分精明。此人正是蹦二狗他們要找的李易。

李易聽見有人叫他，向下一看，見是蹦二狗他們，略略一愣，想都沒想，把大袋子一丟，刷的一下又從墻頭跳了下去。

原來這個李易，乃是一個獨(dú)來獨(dú)往的小偷，黑話叫“單劈”或“單撓”，意思就是說沒加入任何幫會，“捏旺”“打秋”“把馬”“摸背”“捉魚”“起弦” “捏旺”“打秋”“把馬”“摸背”“捉魚”“起弦”：都是榮行里偷盜的黑話術(shù)語，各地區(qū)略有不同，大意是指：判斷是否適合下手；錢放在什么位置；是什么樣的東西；跟蹤尋找時機(jī)；制造下手偷竊的機(jī)會；出手取出財物。等一套偷盜的過程，全靠自己一個人完成。

這做小偷的行當(dāng)，舊時又稱榮行，乃是外八行外八行，在三教九流中衍生出的幾百個行業(yè)以外，還有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點(diǎn)、乞丐、響馬、賊偷、倒斗、走山、領(lǐng)火、采水，合稱“五行三家”，其實(shí)細(xì)論起來，這里邊有好幾行都可以算得上是“盜行”。中的一個職業(yè)。榮行里真正“單劈”的小偷很少，都是拉幫結(jié)派，合作偷盜，像李易這種獨(dú)來獨(dú)往的小偷，在榮行里都被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根本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看，找到機(jī)會就 “使絆子”，讓李易偷東西麻煩不斷。

李易本是一個家教嚴(yán)厲的商人獨(dú)子，但父母被奸人所害，賠了個傾家蕩產(chǎn)，在李易十六歲時便撒手人寰，自此他無家可歸。李易聰明過人，會識字算數(shù)，身體也不錯，自己找個地方混口飯吃，尚能養(yǎng)活自己。

李易為什么做小偷，這可說來話長，乃是因?yàn)樗哪c軟，自從離了家門，住在這里以后，見不得身邊的人疾苦貧難，但苦于自己無法用正當(dāng)?shù)氖侄钨嵉礁嗟腻X，而且李易也怨恨這個社會對自己極不公平，便去做了小偷，能多弄些錢物來接濟(jì)一下各位鄉(xiāng)親。李易做小偷做得久了，倒無師自通，自己琢磨出一套偷摸的技巧，在天橋、永定門火車站一帶算得上前五位的好手，在外八行里有點(diǎn)名氣。

今天李易一大早就去給父母上墳，一點(diǎn)不假，而且今天是父母的忌日，他也不會去偷東西。李易給父母上完墳，回來的路上隨便買了一大袋子土豆，打算回來分給自己的鄰居，那袋子實(shí)在太重，李易便抄了個近路，從后面翻墻進(jìn)來沒有走正門，自然也沒碰到給他通風(fēng)報信的人。

李易爬上墻頭，剛拽了土豆袋子上來，就聽到蹦二狗喊自己。李易認(rèn)識蹦二狗，一見是他，拔腿就跑，倒不是李易知道蹦二狗要找他干什么，而是在榮行和黑幫之間，有些規(guī)矩，讓他不得不先行避開。

原來那個時候，被人偷了東西，找警察九成九是一點(diǎn)用沒有，最多給你登記一下了事，讓你自認(rèn)倒霉。如果丟東西的人被盜的東西里面有極為重要的物品，只要不是鈔票現(xiàn)金，可以去找黑幫流氓幫忙，讓黑幫里的人去找那些榮行的人要回來，雙方事先約定一個價錢。黑幫流氓對自己的地頭上有幾個小偷做事，各屬什么幫派，都在什么地方做事，比自己長了幾個腳指頭還清楚，去找榮行的“大小在行”（就是管小偷的頭目），把失物是什么樣子一說，大家都默契得很，如果真的是他們偷的，都會給個面子，所以一般都能要回來。

這種靠黑道流氓尋回失物的法子，黑話叫做“轉(zhuǎn)門興”，也就是外八行里的人知道。

辦“轉(zhuǎn)門興”的事情，蹦二狗他們最討厭的就是碰到李易這種“單劈”的小偷，這些人偷東西的場所不定，又臭又硬，也不買賬，不往死里逼問，抓到十足的證據(jù)，他們一般都不會承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