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罩訓(xùn)地
“天橋出了個變戲法的奇人,叫做張賢。他的戲法簡直不可思議,要是親眼看了,一定會把下巴都嚇脫了!什么戲法?一個是濟(jì)公喝酒!從畫里變出一碗酒,喝上幾口,還能給送回畫里去,畫里的酒就真的少了。另外,那畫里的濟(jì)公活佛見了酒,真的會笑咧!你可聽清楚了,是畫里的濟(jì)公活佛,可不是真人能咧吧著嘴笑。我瞎說?我這可不是瞎說,好多人親眼目睹!我要說的是假話,你隨便抽我大嘴巴。今天上午我可是去了,這個奇人張賢,變了個木偶計的戲法,你猜怎么著,刷的一下變出一個鐵籠子,兩個腦袋大,然后一巴掌拍出一個又能講話,又能亂蹦跶的木偶人,站直了不到二根手指長短,這木偶人能夠自己在鐵籠子變戲法,竟能從褲襠里變出五個雞蛋!五個雞蛋啊,你說是怎么變的?從那么大一點的小木偶人身上?乖乖,你是沒看到,看到了你不佩服都不行!非要叫爺爺奶奶,菩薩顯靈不可!在哪里表演?一個偏僻的地方,尋常還沒有人去,大劉茬子胡同口,聽說過沒,城南市場還往南呢!你要去看?行啊!明個中午,我?guī)闳?!你可早點來,那個奇人張賢就演一場,不帶重樣,演完了就走,絕不返場的!”
這種類似的話語,變著花樣地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看過的人能夠說個實在,聽說的人則添油加醋,一個下午加上晚上的工夫,天橋一帶凡是經(jīng)常轉(zhuǎn)悠的,喜歡看戲聽書看雜耍的,茶攤倒水的,擺小買賣的,雜耍攤賣藝的,跑堂的,擦鞋挖雞眼的,開茶樓飯店的,管人的,當(dāng)老板的,凡是有閑工夫、能夠聊天嘮嗑的,幾乎人人皆知。
版本越傳越邪乎,出了十幾個不同的說法,有說張賢是個道士的,會抓小鬼來唱戲;有說張賢會口吐十多個雞蛋,蛋里面咔嚓生出來一個能說會跳的小人;有說張賢一表演,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有說張賢啪的一跳,能變成濟(jì)公活佛的。五花八門,可越是邪門的傳得越快!
別看最后邪門的都沒有人愿意相信,但張賢這個人還是引起了大家足夠的興趣,十個人里面有一成都動了第二天去看看熱鬧的心思。上百家茶樓、落子館、雜耍館等需要請人表演的老板,晚上的時候都琢磨著這事是真還是假,沒準(zhǔn)是嘩眾取寵之輩妖言惑眾也說不定。自然有精明的,知道這事不簡單,連夜去找源頭,真給問到一兩個看過張賢表演的,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早就明白的,少不了旺風(fēng)樓的陳國,他派自己店里的伙計二毛盯著張賢,二毛可是張賢兩場戲法都看了的人。這個二毛第一場看完就飛奔回來稟報了陳國。陳國又驚又喜,卻擔(dān)心張賢第二天還是老花樣,讓二毛第二天再去看,二毛看了以后回來再報張賢表演了一個木偶計,可把陳國驚得坐立不安,這個張賢要是被別人請了去,段士章沒準(zhǔn)都不來自己店里了,那可不得了,腦袋都不見得保得住。陳國打定了主意,只要張賢愿意挪窩,無論如何都把張賢請來,哪怕是玩陰的,綁也要給綁過來,到時再威逼利誘一番,不怕張賢不演。
張賢在天橋現(xiàn)身后的第三天中午,平日里都沒有幾個行人的大劉茬子胡同口,用人山人海來形容都不為過。不大的一條小街上,黑壓壓的人頭,鬧哄哄的各自站定,三五成群,二人一對,議論紛紛,全都盯著胡同口里。
這些人里面,除了看熱鬧的,就是各大茶樓館子的當(dāng)班、管事、掌柜。店頭小一些的,就是掌柜老板親自帶著人來。大家看到這種陣仗,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都是來看張賢的表演,打心思想把張賢請過去的。
說來奇怪,天橋一帶,數(shù)十年變戲法都是不痛不癢的折子(演出細(xì)目的一項),變戲法的地位不高,甚至賣座程度還趕不上玩頭裂大石、大刀砍背這些硬把式的,偶爾能出幾個有新花樣的戲法,大多是曇花一現(xiàn),翻來覆去地表演,最多支撐半個月的光景,不是被同行破解了門子,就是膩味了,沒有人愿意看了。
所以這次這么多掌柜老板親自到此,彼此都是吃了一驚,無不心想:“他媽的和我琢磨到一路上了,越是冷門的戲法,越要搶???這也來得太快了吧!”
其實這不是碰巧,中國戲法在唐宋時期極盛,本就是中國人最喜愛的一項表演,連皇帝都曾經(jīng)樂此不疲。中國老百姓對戲法,其實心里都有深厚的感情,就是哀其不爭,千百年間,居然很多古代極負(fù)盛名的戲法都失傳了,不僅沒有人能夠重現(xiàn),甚至也沒有人能琢磨出一個新花樣來,正反來回折騰,都是換湯不換藥,熬的連味道都沒了。
天橋的人倒是聽說“洋利子”精彩得很,也就是西洋魔術(shù),但沒多少人真的看過,只聽說過一些,也都沒覺得有什么稀奇之處。這些西洋魔術(shù)師面子也大,在國外都是受人尊敬的,地位很高,當(dāng)時中國還是被洋人欺負(fù)的時代,剪掉腦袋后的大辮還沒多久,西洋魔術(shù)師根本不屑于表演魔術(shù)給中國人看,所以連旺風(fēng)樓這樣數(shù)一數(shù)二的雜耍館,都從來請不動一個洋人過來。
筆者頗多感慨,2009年春晚劉謙一個雞蛋中變出戒指的新鮮魔術(shù),就在中國大地上猛地刮起了一股魔術(shù)超級臺風(fēng),勢頭之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如果說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從來沒有表演過魔術(shù),劉謙是春晚史上魔術(shù)表演第一人,那肯定是騙人的,大家都看過以前春晚里什么把萬劍穿箱、頭身分離、紙牌亂飛的魔術(shù),簡直是看了都犯困的老把式,所以劉謙玩出一個新鮮的,又足夠離奇的魔術(shù),就把幾億中國電視觀眾迷的云里霧里。
所以在八十多年前的1926年,張賢出現(xiàn)后,短短兩天,便在天橋造成了爆炸效應(yīng),眾多人爭先恐后來看張賢,便和2009年春晚劉謙的出現(xiàn),有異曲同工之處。
豁牙金、李易和一干流氓,悅客茶樓的李奉仁,旺風(fēng)樓的二毛,都在人群中,也都在翹首期待張賢的出現(xiàn)。
豁牙金早就問過李易跟蹤的結(jié)果,想知道張賢住在何處,李易堅決不說,推說怕打草驚蛇,反正事成之后,定會拿來給豁牙金?;硌澜鹦睦锸植桓吲d,但事已至此,沒必要現(xiàn)在和李易翻臉,嘻哈了幾句,就算先這么著了。
人群喧嘩了起來:“來了!來了!就是他!張賢!張賢!”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胡同口,已經(jīng)有人圍了過去。
張賢還是昨天的打扮,就是空手而來,并沒有提自己隨身的大皮箱。這讓豁牙金看在眼里,一捅李易,低聲說道:“看到?jīng)]?沒帶皮箱來,這是你的機(jī)會,別等著了,去啊?!?/p>
李易皺了皺眉,還是聽了豁牙金的差遣,從人群一邊溜出去,離開了此地。
張賢并未注意,見這么多人等著他,滿臉笑意,團(tuán)團(tuán)抱拳,不住稱謝。
眾人把張賢迎到場地中,張賢高聲道:“今天這么多人啊,熱鬧熱鬧!大家實在太抬舉我了!大家別擠,大家別擠,往后退退,站在白線以外。”
張賢說著,從衣袋中摸出一包白面,在地上畫出一道白線。有熱心腸自愿幫著張賢辦事的,嚷嚷著請大家后退,張賢一路畫下一個大半圓,將眾人隔到白線之外。
張賢高聲說道:“今天給大家表演預(yù)測之術(shù),大家千萬不要進(jìn)到圈內(nèi),要不我可沒法表演啦!”
眾人應(yīng)道:“是啦!是啦!”
經(jīng)常逛天橋的人都知道這么個規(guī)矩,街頭賣藝的,畫地為鍋,算做自己的場子,一般人都不會貿(mào)然入內(nèi),否則會被其他人責(zé)罵,說這人不長眼力界,沒家教欠收拾。所以張賢畫了個大半圓,大家都守規(guī)矩,站在白線之外,相安無事。
各店掌柜老板,在伙計的幫持下,都擠到了前面,全都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張賢。二毛早見到這種場面,早就派人去請陳國過來,生怕落了下風(fēng)。
張賢畫好白線之時,陳國也已經(jīng)匆匆忙忙地趕來,擠到了最前面。
盡管圍觀眾人都略有微言,但見都是些大招牌的、有頭有臉的掌柜老板,也就沒有多說什么。好在張賢畫的圈足夠大,人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倒讓店老板們?nèi)巳硕加袀€便于觀看之處。
張賢見圍觀眾人都已站好,團(tuán)團(tuán)一抱拳,朗聲道:“張賢本事低微,能得到這么多兄弟朋友大哥大爺捧場,實在慚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