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鸝
松樹上的花穗像蠟燭似的,老遠就能看見。黑麥高及膝蓋。樹木、蒿草、花,都披上華麗的衣衫。早春的小鳥安靜下來了:公鳥換毛,躲到嚴實的地方去,母鳥守在巢里節(jié)食;野獸忙于為子女覓食;農(nóng)民們要春耕春播,又要放牧,忙得不可開交。
黃鸝、鵪鶉、雨燕、岸燕飛來了。一場夜雨以后,早晨濃霧彌漫,后來出了太陽,起了風。日落以前,風向變了,從我們的山上向湖里吹去,但是水面漣漪卻仍然久久地向這邊泛來。太陽從藍云里落到森林后面,好像一個不發(fā)光的毛茸茸的大球。
黃鸝很喜歡變化無常的不穩(wěn)定的天氣,它們希望太陽時隱時現(xiàn),風兒像擺弄波浪似的擺弄樹葉。黃鸝、燕子、白鷗、雨燕同風沾親帶故哩。
從早上開始天色就晦暝。后來悶熱起來,大片的烏云飄向我們這邊。起風以后,在黃鸝的長笛似的鳴聲和雨燕的尖叫聲中,烏云好像從此涌到扎澤里耶的森林那邊去了,但是過不多久,它在那兒越積越大,戴著巨大的白帽子,頂著風,又向這邊移過來。湖面上風頂風,浪對浪,一片動蕩不安,還有一些黑糊糊的東西,像是鳥翅的影子,在水面上迅速地從一頭竄向另一頭。對岸打了一下閃,雷聲隆隆。黃鸝不唱了,雨燕安靜下來,夜鶯卻一直唱到后腦勺大概被大顆溫暖的雨滴打了一下才停下來。接著便大雨傾盆了。雨 燕
雷雨過后,朔風勁吹,天氣突然十分寒冷。雨燕和岸燕不再飛翔,亂紛紛成片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風日夜不停地吹,今天陽光明媚,湖上仍然白浪滔滔,雨燕、岸燕、村燕和城燕多得如云似霧,不倦地上下飛舞。嘩山那邊所有的白鷗傾巢出動,像一個美麗童話中講的小鳥,不過不是藍色的,而是白色的,襯著藍天……白的鳥,藍的天,白的浪頭,黑的燕子——但凡活的東西,都少不了這一著:不是自己覓取食物,就是作為食物遭別個吃掉。小蚊子一群又一群落到水上,魚兒紛紛躥上來吃小蚊子,白鷗吃魚, 魚吃蠕蟲,鱸魚吃 魚,狗魚吃鱸魚,狗魚卻不知何時魚鷹會從天而降。
寒冷的清晨,風稍靜一些,我們張起帆,斜對著風,在霞光染紅的水面上行進。在離我們極近的地方,一只魚鷹從空中向狗魚俯沖下來,可惜找錯了對象,狗魚比魚鷹強大得多,一陣搏斗以后,狗魚沉入水中,魚鷹扇起巨大的翅膀,爪子卻已扎入魚身,拔不出來,水中強者就把空中猛禽拖到水底去了。波浪無動于衷地帶走小片的羽毛,抹去了搏斗的痕跡。
湖面遠處風急浪高,有一只小舟上不見有人,也沒有槳和帆。一只無人的小舟,令人看來惶恐不安,就像見到一匹馬,無人駕馭,拉著車子直奔溝壑一樣。我們劃的是獨木舟,并不很安全,但我們還是決心劃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遇難了。正在這時,那小舟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拿起槳,頂著波浪劃來。那人的臉看不清。
在這片世界出現(xiàn)人,我們高興得幾乎叫喊起來,盡管我們也知道,那不過是一個漁人,因為太疲勞,在小舟里睡著了,然而反正我們是極想看見出來一個人,我們果然看見了。大地的眼睛
傍晚時風停了,白樺樹上的嫩葉紋絲不動。嘩山下面的路上總有人或步行,或趕車,不知到哪兒去。旁邊一條沙土小路上,我看見一個孩子小巧的腳印,可愛極了,要不是怕人見笑,我真會去吻一吻……
一幫人在山下路上趕車,說著閑話,他們的話聲沖到靜靜的水面上,也總是清楚地傳到嘩山上。幾乎每輛大車旁邊都有一匹馬駒跑著。農(nóng)民們閑聊的無非是土豆已經(jīng)栽下,某個德米特里·帕夫洛夫死了老婆,沒過六個星期又結婚了,因為他拖著六個孩子,沒有別的辦法。還有一個瑪麗亞,嫁了雅科夫·格里戈里耶夫,她已有46歲,男的60歲,瑪麗亞有一頭小母?!竺娲筌嚿系娜藳]有聽清瑪麗亞有什么,于是“小一母一?!比齻€字響徹整個車隊……
終于都安靜下來了,從河流匯入湖里的地方,可以聽清七俄里之外大麻鸻的叫聲。
后來有一個村婦帶著小男孩到湖邊來洗衣服,那孩子撩起小衫,想往湖水里撒尿,這時,那女人在水邊說的話就像在我們身邊說的一樣清楚。她對孩子說:
“你干什么,作孽啊,往母親眼睛里……”
她是不是認為湖是大地母親的眼睛呢?每逢有這種事,我總要問別連捷耶芙娜有何看法。
“母親當然是指大地,”她說道,“以后人家還會把這件事拉到人的身上,要是那女人日后眼睛疼,村里人就會說,大概是因為她的孩子往湖水里撒過尿。”
別連捷伊人的古代祭祀已不復存在,對于大地母親的眼睛充滿詩意的看法已轉變?yōu)槿祟惖奈幕?,而他們自己所留下的只有迷信?/p>
在這百花飄香的夜里,令人難以入眠,大地母親的眼睛一宿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