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很晴朗。我收拾停當(dāng)走到樓下,突然發(fā)覺無處可去,于是重新上樓,給你寫信。
你對父母的絕情,對我而言,既不可理解又難以接受。小學(xué)時第一次去你家——那臨近碼頭的木房子——便對你那會彈會唱的歡快的父母印象極深。以后多次接觸,無論是路上偶遇,還是家里碰面,他們都十分親切熱情。
“其實,陳雷有一點……有一點自私,是不是?”與我無話不談的母親,曾做過這樣的試探。我不敢回答。我怕那個詞在你我之間延伸,以致否定了這多年的牽絆。
你曾對我說,只有悲劇才是愛情,能夠圓滿的是幸福,不是愛情。我信以為真,并且堅持著不去做任何懷疑。所以事到如今,我怎能接受你的自私?驕傲如我,又怎能承認(rèn)自己的荒謬?
“Gone with the wind”——如果斯嘉麗對阿希禮十幾年的癡迷不是愛而是錯,那么她為這十幾年的錯所付出的代價又算是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p>
即使一切都不過是謊言,也請你一直騙下去。
籃球場上的積雪,小山似的堆在四角,路燈下,折射出迷幻的色彩。
打球的人很少。一過十點,整個球場就只剩下獨自投籃的我,與不請自來、來了不走的琳瑯。
“讓我看一眼,好不好?”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第一次見到她穿羽絨服的樣子,原來也像氣球一樣。
“別感冒了?!?/p>
“不會,不會。”她連連舞動“熊掌”。
我不自覺地向著她笑。
籃球落地的聲音,時快時慢,時遠(yuǎn)時近,仿佛落魄卻執(zhí)著的鼓點,一下一下,敲打著冰凍的夜色。然而,我沒有機會沉迷,因為每一進(jìn)球,琳瑯就滿場狂跑,大聲歡呼,令人哭笑不得。
“快熄燈了,我得走了。”琳瑯從口袋里掏出一罐飲料,“來的時候在博實買的……給你?!?/p>
我伸手去接。她把飲料貼上我的臉頰。我有些反應(yīng)不及。
“很暖和,對不對?”話語中,有種籌謀已久、終于得逞的頑皮和得意。
“嗯?!?/p>
“我走了?!绷宅樖箘畔蛭覔]手,動作夸張。
“等一下,我送你?!?/p>
“好啊,好啊?!彼路鹋挛曳椿冢⒓创蠼兄鴽_過來,挽住我的胳膊。
琳瑯就像一個透明的芭比娃娃,我望著她一覽無余的快樂,忽然又想起了在顏。
——那分離的一夜,那臨別的一眼,究竟要多少噸的幸福,才足以填滿她眼眸中的深邃與渴求?
顏:
又讀了一遍你寫的信,不知該有怎樣的反應(yīng)。
自私,我是決計不承認(rèn)的——我只是善良的比例稍小罷了,沒那么壞的。
這幾天杭州也是陰雨,整個城市灰蒙蒙的,像極了《千與千尋》里小女孩懵懂木然的表情。白天趕論文,還算清醒的時候就寫信或上網(wǎng)搜羅圖片。晚上多半在玩“帝國時代”或“百戰(zhàn)天蟲”,掙扎著混到一兩點,然后失去知覺,開始做夢。每天都有那么一時半會兒仿佛過上了你所謂的淡淡的生活,那種時候,我便是糊涂的。
似乎很久不見那個“他”。說來奇怪,雖然對他一無所知,卻隱約感到了與他的相似,在你眼中。
無論何時,都期盼你溫柔著,而非堅強。
不管怎樣,都希望你輕松、自如、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要經(jīng)營一份只對我負(fù)責(zé)、只讓我收益的體貼。
專注的眼神和柔情的懷抱你都會有。
向前看,一直開心。
雷:
剛收拾完行李,正敷著面膜,聽著leslie純正而華麗的粵語歌。
新年晚會的照片已全部洗好,效果不錯,一屋子眼高手低的女生都很滿意。希斯特別強調(diào)要“誠摯”感謝當(dāng)晚的攝影師,甚至加洗了大伙兒與他的合照。然而那個男生,已半月沒見,也無從尋找。
“宿舍?電話?怎么可能都不知道?”希斯對我的“一問三不知”頗感驚訝與惱怒,以至于后來幾天的言辭,總摻雜著某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不平與無奈,想來十分好笑。
我答應(yīng)她“努力”聯(lián)系,才勉強平息了她的“怒氣”。
去文史,看到樓門口張貼的鼓動標(biāo)語和考場規(guī)則,才猛然意識到北大已全面進(jìn)入期末考試的非常時期。自己過得渾渾噩噩,便忽略了別人的兢兢業(yè)業(yè);我的后知后覺,怕也不比千尋少吧。
他的考場多半在理科樓群,上百個教室、上萬名學(xué)生,偶遇應(yīng)是“小概率事件”——希斯也只有面對現(xiàn)實。
昨晚清理書架,無緣由地想起他——微笑、失落、率真、沉默,林林總總聚在心里,指尖竟然有些發(fā)抖。
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莫名其妙的舉動,以至跑到文史的時候,忽然間又不知該何去何從。一層、二層、三層,我找得十分潦草,而他也終于不在——或許這樣的結(jié)局,才是現(xiàn)實所需要的吧。我如釋重負(fù)。也許是走得太快,剛下樓的時候我還在微笑,走著走著居然一下子坐在了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