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場景在我倆之間似乎已是平常。我從不揣測她的想法,她也從來沒有追問我任何答案。琳瑯與我,就像飛鳥和樹。她依戀著最初相見時(shí)令她心動(dòng)的那抹碧綠,舍不得振翅高飛。但她也知道,我展開的雙臂,并不是為了迎接,而只是一種習(xí)慣,一種不懂收攏的笨拙和無能為力。
“晚餐我請?!?/p>
“好啊?!?/p>
她有些得意,我欣賞她的直接。
從餐廳出來,打不到車。原來這就是北京的新年。
“冷不冷?”
“不冷,不冷?!彼奶ё∥业母觳?。
華燈初上,街口全是等車的,兩個(gè)人的溫暖。
“今晚我們系有舞會(huì)……”琳瑯笑得有些詭異,“男生還跑到清華、人大去邀人……”
是啊,考古系的舞會(huì)。
“他們求我一定參加……可要失望了。”
她在樓梯上的邀約,又一次劃破我的胸口。我一直以為可以忍受這種疼痛,但我已筋疲力盡。據(jù)說世上有兩件事不能強(qiáng)忍,一是咳嗽,一是愛情,原來都是真的。
“琳瑯……”
“車來了,上車,上車?!绷宅槹盐易宪?,我仿佛置身夢中。
“去首體,拜托您開快一點(diǎn)?!?/p>
“琳瑯……”
“All 4 One的歌聲簡直無法形容……毫無瑕疵……是不是?”
“琳瑯,我有事,我要回學(xué)校?!蔽业穆曇粲行╊澏?,不是因?yàn)榧磳㈦x去的心虛,而是因?yàn)榧磳⒈几暗募聞?dòng)。
“不行……”她別過臉,“沒聽見。”
“對不起?!蔽矣行┍?,但心意已決。
“你約了人?是不是那天郵局前的女生?”
原來她不是驕傲,只是假裝。
“嗯?!?/p>
“她根本不喜歡你。”琳瑯說得飛快,“她看到我,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連眼睛也沒多眨一下……”
“我知道?!?/p>
“你這個(gè)笨蛋?!?/p>
我下了車,琳瑯猛地拉上車門。
街上很安靜,遠(yuǎn)近的路燈交錯(cuò)成銀色的湖面。這是一種進(jìn)程中的平和——有方向的人已陸續(xù)聚在一起,聚在一起的人還遠(yuǎn)遠(yuǎn)無須分離。而我,卻已遲到太久,太久。
勺園二樓燈火輝煌,歌聲、笑聲、掌聲就像連綿綻放的禮花,將整片夜空都映成了彩虹。
踏上樓梯,心跳加劇,我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沒有時(shí)間練習(xí),那與她目光交匯時(shí)的笑容和呼吸。我停在樓梯拐角,寸步難移。
“祁天……祁天……”
一抬頭,是個(gè)似曾謀面的高個(gè)子女生。她本坐在樓梯口的方桌旁,大約是負(fù)責(zé)接待、簽到或分發(fā)禮品的工作,然而一見我,便站起來沖我揮手。
“歡迎啊?!?/p>
回過神來,我已置身會(huì)場,手里甚至還提著那高個(gè)子女生塞給我的一小袋橘子和瓜子。
晚會(huì)的氣氛很熱烈。
舞臺上正有一位胖胖的男生,以一幅巨大的龍騰壁畫為背景,放聲朗誦著《祖國,或以夢為馬》。他是真的陶醉,在海子的詩句中“無比光明”。
然而臺下多半的學(xué)生在輕聲說笑,還有不少人在座椅間穿梭,在后場來回走動(dòng)。我靠墻站著,沒有人注意我,我也沒有找到她。
“怎么這么晚?快輪到你了?!?/p>
“渾身的顏料,回去洗澡換衣服了。”
“快點(diǎn),快點(diǎn),把伴奏帶給音響師?!?/p>
“真是‘法西斯’,都不讓人喘氣。”
她和那高個(gè)子女生在我面前經(jīng)過。
“在顏?!蔽业男模B同那一句呼喚,一起掙脫到了半空。
“對啊,祁天來了。”高個(gè)子女生搶先反應(yīng),“忘了告訴你?!?/p>
“你等我一下……”她沖我笑笑,沒有停步。
“接下來,請最美麗的顏師姐為我們演唱……《至少還有你》。”主持人大約是個(gè)低年級的男生,舉手投足帥氣而自如。
她站在舞臺偏左,音樂響起的時(shí)候,一臉寧靜。
我這才注意到,她打扮得很隨意——淺粉色的高領(lǐng)毛衣,白色的直筒褲,散著微濕的長發(fā),連口紅也很淡。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皺紋,有了歲月的痕跡,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氣,為了你,我愿意……”
她的聲音就像徜徉在海天之際的白帆,遙遠(yuǎn),透明,起伏不定——才唱完一句,臺下便掌聲雷動(dòng)。她微微點(diǎn)頭。
“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也要看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發(fā)線,有了白雪的痕跡,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讓我們形影不離……”
我不知自己原本期待的是怎樣的嗓音。
那深沉輾轉(zhuǎn)的歌聲,是古墻上的一道裂縫,是銅鏡上的一個(gè)指痕,是被歲月打磨過的清冷月光,在樹影間搖曳、斑駁、黯然神傷。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里,就是生命的奇跡。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那里……”
她的歌聲逐漸高亢,清亮卻不纖細(xì),仿佛波濤萬頃的藍(lán)色瀑布,每個(gè)音符都直落心底。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發(fā)線,有了白雪的痕跡,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讓我們形影不離……”
看不到她的眼神,看不清她的輪廓,我開始什么都聽不見,除了那晚她留在我心里的低聲哭泣。我怎么會(huì)不知道?我也只是假裝。她的筆尖,她的視線,她的整個(gè)心靈,都早已浸透了千山萬水的思念。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里,就是生命的奇跡。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那里……”
“很吃驚吧。”不知何時(shí),那高個(gè)子女生已站到我身旁,“這么纖瘦的人,居然有這么震撼的聲音?!?/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