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用的英文教科書已經不能全部回憶出來。只有一本我憶念難忘,這就是Nesfield的文法,我們稱之為《納氏文法》,當時我覺得非常艱深,因而對它非常崇拜。到了后來,我才知道,這是英國人專門寫了供殖民地人民學習英文之用的。不管怎樣,這一本書給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資料。像這樣內容豐富的語法,我以后還沒有見過。
尚實英文學社,我上了多久,已經記不起來,大概總有幾年之久。學習的成績我也說不出來,大概還是非常有用的。到了我到北園白鶴莊去上山東大學附設高中的時候,我在班上英文程度已經名列榜首。當時教英文的教員共有三位,一位姓劉,名字忘了,只記得他的綽號,一個非常不雅的綽號。另一位姓尤名桐。第三位姓和名都忘了,這一位很不受學生歡迎。我們鬧了一次小小的學潮:考試都交白卷,把他趕走了。我當時是班長,頗傷了一些腦筋。劉、尤兩位老師卻都受到了學生的尊敬,師生關系一直是非常好的。
在北園高中,開始學了點德文。老師姓孫,名字忘記了。他長得寬額方臉,嘴上留著兩撇像德皇威廉第二式的胡須,除了鼻子不夠高以外,簡直像是一個德國人。我們用的課本是山東濟寧天主教堂編的書,實在很不像樣子,他就用這個本子教我們。他是膠東口音,估計他在德國占領青島時在一個德國什么洋行里干過活,學會了德文。但是他的德文實在不高明,特別是發(fā)音更為蹩腳。他把gut這個字念成“古吃”。有一次上堂時他滿面怒容,說有人笑話他的發(fā)音。我心里想,那個人并沒有錯,然而孫老師卻憤憤然,義形于色。他德文雖不高明卻頗為風雅,他自己出錢印過一冊十七字詩,比如有一首是嘲笑一只眼的人:
發(fā)配到云陽,
見舅如見娘,
兩人齊下淚,
三行!
諸如此類,是中國民間文學的一種形式,嚴格地說就是民間蹩腳文人的創(chuàng)作,足證我們孫老師的欣賞水平并不怎樣高??傊?,我們似乎只念了一學期德文,我的德文只學會了幾個單詞兒,并沒有學好,也不可能學好。
到了1928年,日寇占領了濟南,我失學一年。從1929年夏天起,我人了山東省立濟南高中,據說是當時山東全省唯一的一所高中。此時名義上是國民黨統(tǒng)治,但是實權卻多次變換,有時候,仍然掌握在地方軍閥手中。比起山東大學附設高中來,多少有了一些新氣象?!稌洝贰ⅰ对娊洝凡辉倌盍?,作文都用白話文,從前是寫古文的。我在這里念了一年書,國文教員個個都給我的印象很深,因為都是當時文壇上的名人。但英文教員卻都記不清楚了。高中最后一年用的什么教本我也記不起來了??赡苁恰陡窭锔ビ斡洝分?。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的是幾次英文作文。我記得有一次作文題目是講我們學校。我在作文中描繪了學校的大門外斜坡,大門內向上走的通道,以及后面圖書館所在的樓房。自己頗為得意,也得到了老師的高度贊揚。我們的英文課一直用漢語進行,我們既不大能說,也不大能聽。這是當時山東中學里一個普遍的缺點,同京、滬、津一些名牌中學比較起來,我們顯然處于劣勢。這大大地影響了考入名牌大學的命中率。
此時已經到了1930年的夏天,我從高中畢業(yè)了。我斷斷續(xù)續(xù)學習英語已經十年了,還學了一點德文。要問有什么經驗沒有呢?應該有一點,但并不多。曾有一度,我想把整部英文字典背過。以為這樣一來,就再沒有不認識的字了。我確實也下過工夫去背,但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就覺得有好多字實在太冷僻沒有用處,于是采用另外一種辦法:凡是在字典上查過的字都用紅鉛筆在字下畫一橫線,表示這個字查過了。但是過了不久,又查到這個字,說明自己忘記了。這個辦法有一點用處,它可以給我敲一下警鐘:查過的字怎么又查呢?可是有的字一連查過幾遍還是記不住,說明警鐘也不大理想?,F在的中學生要比我們當時聰明得多,他們恐怕不會來背字典了。阿門!加上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