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些人因為特別漂亮或者高大改變了命運一樣,我與眾的一個小小不同也改變了我的命運?,F(xiàn)在我生活在四川成都(遠離家鄉(xiāng)),職業(yè)是一名文化記者(與醫(yī)院毫不相干),業(yè)余時間喜歡寫作小說(讀者寥寥無幾)。寫作是坐牢。寫作每天把我關在屋子里。我不覺得這是愉快的。但我知道,如果讓我每天出門,去辦公室上班,去各種公共場所——茶館、酒吧、夜總會——跟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談天說地,那樣的話我會更不愉快。沒有誰想有意為難我。不是這樣的。問題是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需要別人適應或理解的種種習慣,甚至毛病。對我來說,我要忍受自己和自己的那些問題已經(jīng)讓我感到夠困難了,更不要說去忍受別人的。
總的說,我是個比較形而上的人,相信命運,喜歡神秘和傷情的東西。在生活中,除了個別隱秘的異性朋友和少有的文學知己外,我?guī)缀鯖]有朋友,也沒什么特別忘不掉的過去。曾經(jīng)有個叫林達的西寧姑娘,在與她交往間我感到的一些事情,算是我多年來少有的難忘經(jīng)歷。對她,我的心情是復雜的,我似乎既希望她走進(進一步走進)我的生活,又覺得這樣對她不公平。坦率說,除了她生的病讓我略微感到有點怪異外,我覺得她是我遇到的最安靜、最迷戀男人的姑娘,她樸素的容貌遠遠替代不了她內(nèi)心的恬美。由于她身體原因,或者我的疑慮和軟弱,也許還有別的什么因素,她沒有再回到成都來,而是留在西寧。開頭半年,我們時常有書信和電話的聯(lián)系,隨著時間推移我們聯(lián)系越來越稀疏,等翻過年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為此我曾留下了這樣兩句話——
憑著空間的力量,我們都變了隱形人憑著時間的力量,我們都成了薄情人
現(xiàn)在,一年多過去了,這段時間里我的生活和內(nèi)心都發(fā)生了些不小的變化,不變的是依舊在被我的命運牽著走,依舊在愛著,恨著,煩著,活著。變也好,不變也罷,我想這都是我命運的一部分,所以也不值得拿出來說。
現(xiàn)在夜深人靜,我正在北京西郊的一家賓館里想著我即將寫完的一篇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剛剛才離我而去,房間里甚至還殘留著他落下的氣味:我最敏感的醫(yī)院的氣味。這個人可以說是林達病情的一部分,我作為林達病情的知情者,我們相識似乎在所難免。在我小說里,我們是在鄉(xiāng)下一家簡陋的衛(wèi)生所里認識的——
大雨過后的下午,我的頭像記憶中一樣地疼痛起來,我沒有猶豫地吞了兩顆阿司匹林便上了床,準備讓睡眠一貫地把疼痛忘卻,趕走。但疼痛越來越烈,到了傍晚,我感覺我要死了,無限的疼痛像條瘋狗一樣在我身上、體內(nèi),甚至在血液里上躥下跳,狂吠不停。在憤恨和恐懼中,我迷迷糊糊來到了小鎮(zhèn)上惟一能解除痛苦的地方:鄉(xiāng)衛(wèi)生所。因為長期頭痛,這里沒有誰我是不認識的,所以,雖然我頭痛得睜不開眼,但他一開腔,我就聽出是個新來的,他的聲音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喉嚨給誰掐住了似的。我睜開眼看,醫(yī)生的座位上居然坐著一個小孩。
“醫(yī)生呢?”
“我就是醫(yī)生。”
“我的天吶,快喊醫(yī)生來!”
“現(xiàn)在沒有其他醫(yī)生,如果你瞧不起我可以走。不過你想過了沒有,我一個侏儒能坐在這里,就說明我醫(yī)術非凡,信不信由你,信就說,哪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