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陳小村現(xiàn)在不愿意跟她做愛,已經(jīng)拒絕了她好多次,包括剛才,她是多么希望阿村像以前一樣,一見她哭就憐愛地把她偎在懷里,輕言細語地跟她說好話,溫溫柔柔地親吻她,撫摸她,弄得她舒舒服服,甜甜蜜蜜的,結(jié)果兩個剛剛還在慪氣的人一下子又親愛地做起了愛,等做完愛,兩人什么委屈都沒了,變得比以前更加相愛。
哦,阿村以前總是這樣的,我們以前總是這樣的,總是這樣,這樣。她反復(fù)地這樣默念著,也許以為在這種加強的旋律中會忘掉痛苦,把阿村喚回到過去中去。
能不能把阿村的現(xiàn)在喚回到過去中,照陳小村的話說,華玲只有等著看。但等多久,華玲心里一點也沒數(shù)。想到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心里一點數(shù)都沒有,她就覺得難過,眼淚就忍不住地跌撞出來。華玲的眼淚晶瑩,飽滿,沉默,閃亮,跌落在沙地上,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像一滴滴雨水,又像陳小村從她身上要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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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里的胡琴是只不知疲倦的鳥,日里夜里嗚嗚啦啦的,哭似的唱……13
春天的時候,華玲跟陳小村說,如果你不跟我結(jié)婚我就去死。
陳小村對華玲說,好吧,那你等著。
這個所謂的“等著”,意思肯定是讓華玲等著跟他結(jié)婚,而不是讓她等著去死——世上不會有這么惡毒的人。所以,華玲耐心地等待著陳小村有一天帶她去領(lǐng)真正的結(jié)婚證,哪怕這張結(jié)婚證只有很短的有效期——很快就得改變成離婚證——甚至在短暫的有效期間也只是形式上——等等這些,華玲都無所謂,可以說都愿意。這不是聰不聰明、傻不傻的問題,這是華玲天性的問題。在華玲看來,像白小米一樣做女人是奇怪的,甚至是愚蠢的。她承認自己在表演和許多事情上沒有白小米聰明,但在做女人這個問題上,她不承認白小米比她聰明;她似乎有足夠的理由和證據(jù)指證白小米作為女人的無知和輕慢,比如隨便跟人同居,隨便拋棄跟她同居過的男人。這么多年來,華玲對白小米的不滿和指責(zé)總是這么一句,很簡單,但在華玲眼里卻很豐富,很深刻:
“白小米,你是個女人?!?/p>
這么說,華玲是從來不忘記自己是個女人的,而且她相信只有不忘記才是對的,忘記了就是錯誤的。那天晚上,在抽水機房,她不停地哭,就因為她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女人,后來,她忠心耿耿又親親愛愛地跟陳小村不斷重溫抽水機房的事,也正是因為她記住了自己是個女人,再后來,那個深夜,她蜷縮在陳小村門前嗚咽不止,同樣是因為她記住了自己是個女人。這個“女人”,她一度感到做得非常甜蜜,幸福,但現(xiàn)在卻感到非常艱難,非常痛苦。就是這樣,她依然不打算放棄做一個她認定的女人,這個“女人”必須跟陳小村結(jié)婚。陳小村則說:
“那好吧,你等著?!?/p>
盡管每一天等待都是漫長的,痛苦的,但華玲以她固有的耐心和冷靜堅強又默默地等待著,期盼著,認真地等待著,期盼著。一個日夜連接著一個日夜,她感到了痛苦,但從不感到絕望??床灰婈愋〈迳碛埃涂纯搓愋〈辶艚o她的信物,比如一個小禮品,一件衣服,一本書,幾首詩,甚至是陳小村不經(jīng)意遺落的一條領(lǐng)帶,一只煙盒,這樣她也能滿足,也能看到希望。無法和陳小村說話,她就自己跟自己說,跟他留下的信物說,寫信說,這樣同樣使她消遣了孤獨和對戀人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