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一千多公里以外,一輛列車被顛覆出軌。那是隴海線,是一場蜿蜒如蛇的焦火。紅紅的胴體正在急劇變化,過去是什么模樣?現在是什么模樣?披肩的濃密烏滑的頭發(fā),靈性的蘊含豐富的面容,二十八歲的少婦春情正濃,具有五年的婚姻歷史,什么都懂,什么都想尋找新鮮,亮眸里是撩撥人心的不滿足。焦火正在焚毀一切,全世界的春情都失去了熱量。
但是災難的沉重感無法摧毀我的冷酷,天生我是個沒有傷感細胞的人。過了一會,焦火便不再焚燒我的心,那兒依舊是湛湛藍天,燦燦太陽,沒有一絲云的陰影。我鼓勵自己應該惶遽不安,可一看到他的眼淚我就變得十分坦然。男人不該流淚,流出來的是咸水,真正失去的卻是一片內在的澎湃海洋。海洋的力量,海洋的蒼茫、神秘和恐怖,正是男人創(chuàng)造一切、征服一切的憑借。我相信男人的眼淚是精氣造就的。精氣從下面冒出來是走上正確軌道,從上面冒出來是誤入歧途。上面的閘門一開,下面的河道就會枯竭。一個枯竭了的男人還有什么資格悲金悼玉?雌鬼九泉有知也會別轉臉去將粉頸擰成麻花,也會將秀面委屈成冬天裂了口子的腳后跟。連女鬼都要惡心的男人還有什么讓我畏懼和愧疚的?我這個扒灰之人坐在他們家里,比他本人還要理直氣壯。香煙曲曲扭扭升入頂棚,想要在那兒彌漫成一片霧障。頂棚遮罩過我和紅紅,也遮罩過他和紅紅。頂棚知道,誰更能讓紅紅像按動了開關的機器那樣發(fā)出喋喋不休的嗲聲浪語。我望著他冷笑,笑他還沒有頂棚知道得多。我希望他看我一眼,迎受我這張冷冰冰的面孔的折磨??伤趺匆膊豢咸痤^。他依舊在抹淚。
我要是死了妻子,我會怎么辦?我絕不流淚,哪怕是為了一種做給別人看的假裝的沉痛。我會通宵失眠,但那不是由于傷心難過而是由于激動興奮。我將認真地設計未來,苦思冥想那個可以代替妻子躺在我身邊的女人應該具有一種怎樣的風情、怎樣的神采、怎樣的風韻,應該具有怎樣一對乳房、怎樣一雙大腿、怎樣兩只腳丫、怎樣一個屁股,至于面孔,那當然是一種毫無遮攔的漂亮,拿出去能讓別人艷羨,藏在家里能讓我百看不厭、百親不煩。生活就是這樣,想丟的丟不掉,想要的要不來。突然,他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我,又望望我坐著的這張長沙發(fā)。
--你知道嗎?要是我不罵她,她是不會走的。
這聲音如同閉塞了腹部發(fā)聲器的夏末的知了在沙沙啞叫。這是懺悔的聲音,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空谷足音。
--我罵她時,她就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后來她站起來,哭著走了。
記得有一次,我對紅紅說,咱們換個地方干吧,沙發(fā),怎么樣?她的回答異常清脆,行啊。就是這張長沙發(fā)。她躺在上面,沖我蹺起一雙穿著紅色高跟鞋的腳。啊,肉色的長筒襪。我撲過去抱住她的腳發(fā)憤地親吻。她似乎渾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部位都有性的要求和滿足,當我嫌親得不夠狠,用手使勁搓揉她的腳面時,她竟激動得哭起來。我當時就想,如果一個女人能在別人觸摸她的手指和腳趾時產生快感,那么擠公共車被異性踩住腳面和平時那些應酬性的握手也就算是一種失貞了。因為對她來講,已經無所謂性愛的程度,充實其陰戶和摩擦其那些最不隱秘的皮肉,處在同一條罪惡和幸福的水平線上。怪不得我們的祖先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教,最精通此道的淫鬼才會如此洞悉男女之間最微妙的防線,才會定出如此謹慎、如此準確的道德規(gu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