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毛達(dá)平湊近高浩月,小聲地說,“最近我和逢春正在做一件事?!?/p>
“什么事?”
“我們正在給鄉(xiāng)下一家企業(yè)做點服務(wù)?!?/p>
“鄉(xiāng)下企業(yè)?就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吧?服務(wù)?不收錢?”
“當(dāng)然收。每個周日一天,每人二十塊?!?/p>
“二十塊?你工資才多少?一天就二十塊?廠里安排的?”
“他們直接找我們的。你不能到處說。廠里要是知道,我和葉逢春可就……”
高浩月遞了支煙給毛達(dá)平:“我說?吃飽了撐的?我才不會說呢。上周日,我到外面進(jìn)貨,聽他們說星期日工程師,你們這就是。外地早就搞了,只是青桐城太小,現(xiàn)在搞還得偷偷摸摸的??孔约旱哪芰赍X,怕什么?就像我現(xiàn)在,守著這鐵皮棚子,一天的收入,有時就是你們一個月的工資。這有什么不好?我還交了工商稅呢,也是為國家減輕負(fù)擔(dān)。昨天我跟李小平說,我要為你們的那《一切》,贊助四十塊錢。這可以管兩期的印刷費了吧?我不會寫詩,但是我喜歡詩的沖動與激情!”
毛達(dá)平哈了口煙氣:“那謝謝你??!管兩期夠了。唉,浩月啊,你這店開在廣場上,就沒人來找你麻煩?”
“麻煩?當(dāng)然有人找了。不過,我是把工作做在前頭。開店前,我就到工商局去找了人。這每個月,我負(fù)責(zé)供他們煙。還有縣里,喏,就是兩個大門里的一些領(lǐng)導(dǎo),他們的煙也是我送的。”
“這……行嗎?這不是受賄?”
“廢話!我是請他們品嘗的?!备吆圃滦敝?,看了眼文廟門口。臺子已經(jīng)搭了有一米高了,他問:“什么時候開會?”
“明天上午。程解放直接從省城回來。下午,還得在臺子前鋪一段紅地毯。一小那邊,就是李小平那里,還有學(xué)生獻(xiàn)花?!泵_(dá)平笑笑,“我得過去了?!?/p>
高浩月也笑笑,他心里因為剛才打了烏亦天,竟然放松了些。他本來是不想動手打烏亦天的,畢竟人家也是國家工作人員,而且事情鬧大了,對李大梅不好。對李大梅不好,讓李大梅不高興,高浩月再做,就沒有意義了。但是,昨天晚上,他親眼目睹了烏亦天和李大梅一起,他不能不行動了。昨天晚上他是在東大街看見他們的。九點,他關(guān)了鐵皮棚子,在一中路吃了一碗水餃,然后點了煙,走過北大街,過了紫來橋,就上了東大街。那時,他手上的煙剛剛抽完,就在他把煙蒂扔到紫來橋下的水中時,橋上走來了兩個人。他們互相依偎著,輕輕地說著話,從高浩月的身邊,慢慢地走了過去。高浩月先并沒有什么感覺。晚上,這橋上經(jīng)常有一些談戀愛的男男女女走過,早幾年,高浩月也帶著別的女孩子走過。他正在下橋,就聽到了李大梅的聲音。雖然很輕,但他可以肯定,那是李大梅的聲音。他再回頭,夜色里,借著橋兩頭人家的昏黃的燈光,他看見了李大梅的背影。無論是正面、背面還是側(cè)面,李大梅在高浩月的心里,都是鮮活而熟悉的。他往橋上走了幾步,他們停在橋邊上,正俯著欄桿。高浩月看清了另一個人應(yīng)該是烏亦天。一切如他所料!
五月底的夜晚,青桐城在一場細(xì)碎的雨后,深不可測。一切似乎都是平靜的,但是,紫來橋下的流水,卻攜帶著上游的花草與早落的星子,悄然地流過所有青桐人的夢境。高浩月沒有回家,而是回到了鐵皮棚子。他拿了瓶白酒,打開,一口氣喝了一半。然后,他靜靜地坐在棚子里,一直看著文廟。
十一點,烏亦天和李大梅經(jīng)過廣場。然后兩個人迅速地分開了。
十一點零五分,李大梅進(jìn)了廟前街。高浩月看見她步伐輕盈,像一個被施了魔法的公主……
等高浩月回頭看文廟時,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
……工人們的臺子,搭得差不多了。高浩月昨晚上一直沒睡,現(xiàn)在有些犯困。剛瞇了會兒,二中老師蔣大壯拎著個袋子,晃到鐵皮棚子前,買了包煙。高浩月問:“有事去?最近怎么沒見你們過來打球?”
“最近學(xué)校那邊忙。學(xué)生們馬上也要高考了,沒時間?!笔Y大壯塊頭大,皮膚黑。他眼睛盯著廟前街那邊,自從上次和王五月吵了后,他就很少到廣場這邊來了。二中在青桐城的東邊,算是半郊外。蔣大壯騎車,也得二十分鐘。他望了會兒,又看看表,然后將袋子放到鐵皮棚子的柜臺上,道:“小高,這袋子我丟這兒了,等會兒,魯萍會來拿的。我馬上有課,等不及了?!?/p>
“魯萍?”高浩月問了句。
蔣大壯點點頭,又看看表,便將袋子放下,騎車走了。走到廣場邊上,他又停了車子,望了望廟前街那邊,然后便往龍眠路去了。高浩月看著,等蔣大壯走得看不見了,就拎起袋子。袋子不重,他放到柜臺里面的煙盒子上,坐下來,繼續(xù)瞇覺。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又拿過袋子,打開,里面是兩個瓶子。都是洋文,高浩月也看不懂,大概是香水或者化妝品一類。高浩月笑笑,這蔣大壯……他又想起王五月了。從內(nèi)心里講,高浩月是傾向于王五月的。王五月一直在追魯萍。可是……端午節(jié)前,王五月和高浩月,還有李小平、高玄幾個人在勝利餐館喝酒。酒醉之中,王五月說:“這輩子我就認(rèn)定魯萍了。誰要跟我搶魯萍,我就跟他沒完沒了。”高玄笑話他,說魯萍早已經(jīng)不是純潔的女人了,這樣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還是……王五月當(dāng)時就急了,掄起酒瓶,要砸高玄。高玄一邊往外跑,一邊喊著“重色輕友”。王五月道:“我就是重色輕友了。為了魯萍,我可以殺人!”
高浩月弄不明白,王五月為什么對魯萍這么格外喜愛。依王五月一中老師的條件,他是能找到比魯萍更好的姑娘的。可是,他偏偏就認(rèn)準(zhǔn)了這棵歪脖子樹。魯萍是什么樣的人,高浩月清楚。王五月應(yīng)該也清楚。愛情啊,也許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就像東大街紫來橋下的流水,你無法左右它要往哪一片水草底下流動。
它只是流著,毫無理由,毫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