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青菜炒得碧綠生鮮,蘿卜煮得有點香氣,冬瓜和糖芋做得也很是精致,但青菜蘿卜仍是青菜蘿卜。無心的笑意還僵在臉上沒有退去,坐在對面的五明已端起飯碗,微笑道:“無心真人,請用?!?/p>
五明夾了一塊蘿卜放進嘴里,細細地抿著,仿佛那是一塊肥美多汁的大肉。無心干笑了一下,也夾了一塊糖芋放進嘴里。糖芋又粉又甜,味道倒也不錯,但糖芋再好吃,終不及肥雞大魚味道好,無心嘴里吃著,肚里卻在不住叫苦。
“無心真人不知是哪一宗門下?”
無心嘆了口氣,道:“是個無名小宗,名不見經(jīng)傳,讓大師見笑了?!?/p>
國初道士頗受尊崇,南宗正一,北宗全真,這兩支宗派統(tǒng)領天下各個小宗,聲勢極隆。但自全真教與釋門辯駁落敗以后,道教聲勢大不如前,不及釋門蒸蒸日上了。不過五明也知天下事,此消彼長,沒個定數(shù),便是勝軍寺本身也曾被景教徒占據(jù)了二十多年,重歸密宗門下僅僅三十余年而已。五明道:“真人取笑了。修行何分大宗小宗,便是佛門道門,皆是一理,真人不必過慮,擔心老衲有門戶之見?!?/p>
無心平生最不喜門派之見,聽得這話甚是入耳,道:“大師所言極是,貧道也以為,修行本是慈悲為懷,皆是一理。便如釋門,大乘度人,小乘自修,然自修方能度人,度人亦可自修,如此方是至理?!?/p>
五明微微一笑,道:“真人心胸開闊,真非凡俗可比,老衲佩服得緊,怪不得連宗真大師對真人亦大加推許。”
無心臉皮雖厚,此時也不禁泛上一些紅暈。他其實只是順口一說,有些話還是聽宗真說過,順口搬過來而已。他連忙又夾了一塊冬瓜放進嘴里,省得說出話來再被五明夸獎。五明見他嚼得滿嘴皆是,微微一笑,道:“真人,這冬瓜是本寺自種的,味兒還好嗎?”
這冬瓜雖然還算鮮美,終究是冬瓜的味,也不見得如何美味。無心道:“好吃,好吃,我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冬瓜,比……”本來順口要說比肉還好吃,但想起這兒是寺院,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五明搖了搖頭,道:“真人這話便有點言不由衷了。冬瓜只是冬瓜,自然不會有別的味道,正如人一般,正人君子或許也會做出件把壞事來,卻仍不失為正人?!?/p>
無心怔住了,五明這話似乎有些言外之意,只是他也不想多想,順口道:“大師之言真有禪機,小道受益匪淺。”
五明又笑了笑,心頭卻隱隱一痛。他見無心雖然看上去稍嫌輕佻,卻實在不像個壞人,想起自己卻要給他下這個圈套,心中便大是不悅。
不必多想了。他伸手抹了抹唇上的一點菜湯。事已至此,也只能拼命向前。便如自己說的,冬瓜總是冬瓜,高僧做件把壞事,仍然是高僧,日后給這小道士多念幾部經(jīng),超度他往生極樂便是了。
吃罷了飯,天色已是將暗。這一頓飯吃得無心直冒酸水。押送一萬兩白銀,一路上提心吊膽,他深知財不露白之理,生怕被路上的強賊看出這么個小道士居然會押送上萬兩白銀,也沒敢去吃一頓好的,嘴里早就淡出鳥來,到了勝軍寺,還是弄了一肚皮的青菜蘿卜,加上連酒都不能喝了,更是難受之極,他抹了抹嘴,向五明打了個稽手,道:“多謝大師款待?!?/p>
五明道:“真人早點安歇吧,明日讓豐干陪同真人去后山賞玩。此間清凈無塵,于修行大為有助?!?/p>
無心道:“多謝大師,那貧道先走了?!?/p>
勝軍寺的僧眾吃罷了飯,正在準備做晚課,無心看著那些和尚正將蒲團一個個擺到大殿上,心中一動。這一頓飯吃得半飽不飽,和尚的晚課總要一兩個時辰,趁這時候出去弄點野味烤烤,倒也不惡。拿定了主意,又怕那小沙彌豐干看到了要問,也不從正門出去,抽個冷子便從偏門溜了出去。
一出寺門,正是黃昏。夕陽在山,映得滿山樹葉都似抹上了一層金粉。無心長吁一口氣,暗道:“勝軍寺倒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與龍虎山相比,別是一番風味?!?/p>
偏門外有一條細細的山道,聽得到水聲潺潺,想必是寺中僧眾擔水的小徑。無心聽到水聲,心道:“不知有魚沒有?烤點魚吃吃倒也不錯。”主意已定,快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