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一鳴開始后悔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了。
當(dāng)初接手這檔試驗性欄目也完全是意料之外,那天他外出采訪,車子剛剛上了高速,就接到副臺長趙原的電話。
“你馬上過來一趟?!壁w原說話的風(fēng)格一向都是簡明扼要、直奔主題。
“是趙臺?。?!”鐘一鳴有點吃驚,印象中趙原自從升為副臺長之后就很少直接給新聞中心的老部下打電話了,有個什么事情都是由臺辦王主任布置給接任新聞中心主任的林子輝,根本輪不到鐘一鳴這樣的普通記者來親領(lǐng)臺長大人的耳提面命。
鐘一鳴猶豫了一下,說:“我們?nèi)ルp溝市采訪,車都已經(jīng)上了高速公路,不能掉頭了,趙臺你看是不是……”
“少廢話,你狗日的就是到了南極也馬上給老子折回來!”趙原不等鐘一鳴答復(fù)就掛了電話。
鐘一鳴微微有點不快,也有些惴惴不安,印象中恃才傲物的趙原雖然一向不太瞧得起誰,但像今天這樣一上來就爆粗口的情況卻還不曾見到。他吃不準(zhǔn)自己是不是又在哪里犯了錯。自從進(jìn)入新聞中心以來,他可沒少給臺里捅婁子,不是“越權(quán)調(diào)查”惹得某書記大發(fā)脾氣,就是“導(dǎo)向錯誤”招來某部長興師問罪,難為時任新聞中心主任的趙原一再給這個菩薩那個廟頭去磕頭賠罪。也只有在這樣的場合,鐘一鳴才發(fā)現(xiàn)趙原那張平時目空一切的臉居然也有燦爛如花的時候。怪不得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手里捏著你那幫階級兄弟的飯碗,你趙原不服軟不行啊。聽說趙原剛進(jìn)電視臺那會兒,那可是見誰都敢頂撞的。當(dāng)時臺里只有一個高級職稱者,自然而然就要耍點權(quán)威派頭。但趙原哪里會買一個滿口教條理論的老頑固的賬,一次激烈爭吵的過程當(dāng)中,趙原發(fā)了脾氣,順手抓起一個報夾照“老權(quán)威”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嘴里直罵道:“打掉你這老家伙的八股腔!動不動就抬出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那時候哪有什么電視??!”事后臺里要他去賠罪,他說:“開除就開除吧,無原則地賠罪那就不是我了!”
司機老刁似乎看穿了鐘一鳴的心思,一邊開車一邊騰出一只手來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恭喜恭喜,小鐘你這是要交好運了啰。你想想趙臺平時都罵誰狗日的來著?”
鐘一鳴有點納悶:“他媽的,莫非他罵狗日的倒是抬舉我不成?”
老刁一邊猛踩油門一邊解釋:“這你就不懂了,領(lǐng)導(dǎo)要不自認(rèn)為有功于你,他憑什么開口閉口罵別人狗日的!這么大一個電視臺有幾個人被趙臺罵過狗日的?先前是林子輝,立馬出任新聞中心主任了吧?后來是馬如龍,八面玲瓏的人精,和哪個領(lǐng)導(dǎo)都處得好的家伙,很快就是副主任了吧?還有那誰誰誰,一個個都做制片人了。這不現(xiàn)在輪到你鐘一鳴了嗎?”
鐘一鳴一琢磨,也是啊,這趙臺平時還真不怎么罵人的。據(jù)說北洋軍閥時期,某軍閥也是這么個脾氣,提拔誰之前必要將其臭罵一頓,罵得越狠提拔得越高。一時間其軍營里誰要是被莫名其妙地罵了,大伙都來熱烈慶賀,非要人家請客喝酒不可。但鐘一鳴馬上又否定了這種猜測,自己何德何能入得了自視甚高的“第一牛人”趙原的法眼?能將目前這飯碗平平靜靜地端下去就算燒了高香,哪里還敢指望額外的什么恩寵!
車子在高速公路的下一個出口掉了頭,然后往總部方向疾馳而去。半小時之后,鐘一鳴出現(xiàn)在星河電視城那高大、豪奢得有些張揚的辦公大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