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亮又想起了這段時間女兒曹欣欣身上發(fā)生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變故。
三人一同來到病房。張文茫然地從床上支起身來,像監(jiān)獄里等待判決的囚犯,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曹亮手里的文件袋。
按照事先編排的程序,歐陽青來到張文的跟前,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說:“張文,我是今天才知道亮子他們拿到了結(jié)果。本來想跟你先開個玩笑,但又怕你承受不起。所以干脆就實話實說了吧,張德明還真是你的種!”
張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能說出來。
站在歐陽青身后的曹亮,一本正經(jīng)地從文件袋中取出所有的文件交給了歐陽青,再由歐陽青莊嚴地轉(zhuǎn)交給張文。
“你自己看吧。這可是咱們北京,也是咱們國家最權(quán)威機構(gòu)給你和你兒子下的結(jié)論?!睔W陽青沉緩地說。
“你丫就一傻逼!”蔣運明樂呵呵地沖張文罵一句。
張文接過鑒定證明,并沒有翻看,而是緊緊地摟在懷里,咧了咧顫動的嘴唇,眼淚頓時滑落了下來,沉浸在交織著巨大悔恨和無比幸福的矛盾之中。他慢慢地閉上眼睛,回顧起這十多年來,兒子張德明成長的漫長過程,他為自己從來就沒有盡到過做父親的義務(wù)和責(zé)任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責(zé),也為自己這些年來一直無端猜疑老婆,造成夫妻之間情感破裂的現(xiàn)狀悔恨不已。人世間涌動的萬千離奇和紛亂復(fù)雜的欲望這會兒顯得是那么的可笑而又毫無意義。他現(xiàn)在最大的欲望就是能看見兒子,并且親口告訴他,爸爸以前全都錯了……你是爸爸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值得呵護和疼愛的親人……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病房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慢慢地打開文件袋,從里面取出鑒定證書,一行醒目的文字跳躍在他眼前:鑒定結(jié)果——系親生父子。
張德明低頭坐在亞運村“上島”咖啡廳的一個包間里,他對面坐著父親的三個哥們兒,歐陽大大、曹大大,還有蔣大大。他是在今天放學(xué)后,被三位大大提溜到這兒來的。一開始,他還以為三位大大是來通知他,在醫(yī)院的父親快要死了,或者已經(jīng)死了。他的心情多少有些難過,畢竟他是他父親,盡管從小長大,父親對自己從來沒有,或者極少有過人之常情的父愛。在他的情感深處,父親張文如同一個半途闖進他生活中的一個缺乏正常親情的冷漠的陌生男人。從他記事開始,父親幾乎沒有一天不跟母親掐架,要不就一連很長時間見不著人影。他甚至從來就沒有從父親身上體驗到一點一滴的父子親情。后來,他慢慢懂事了,學(xué)會了用思考去探尋這一切的究竟,他開始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他始終沒有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母親。他常常在夢里創(chuàng)造出與父親張文充滿天倫之樂的幸福時光。然而,每當(dāng)他一覺醒來,嚴酷的現(xiàn)實卻令他更加失望和加倍彷徨。
經(jīng)過三位大大一番苦口婆心的開導(dǎo),張德明明白了,原來父親遠沒有到瀕臨死亡的境地。這場大病喚醒了父親對他這個兒子的本能親情。他現(xiàn)在不但成了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牽掛、最思念、最親愛的親人,也是父親能夠戰(zhàn)勝病魔,恢復(fù)健康的最大的精神支柱云云。面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張德明又有些暈乎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他的腦子開始亂了,一連串無法解答和難以置信的現(xiàn)實像漫天飛舞的沙塵,攪得他心煩意亂,不知所措。
“德明呵,”曹亮揉了揉被煙熏著的眼睛,說,“今天我們幾個大大把你叫出來跟你說了這么多,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理解你父親現(xiàn)在的心情。說實在的,我們幾個大大像你們這么年輕的時候,還真是狗屁不懂。跟你們現(xiàn)在比起來,差遠了。人嘛,一輩子哪有不犯糊涂的時候呢?過去你爹對你關(guān)心不夠,造成了你們父子之間的隔閡,現(xiàn)在你爹很后悔,他特想跟你好好談?wù)劇2还茉趺凑f,他是你爹,你是他兒子。他現(xiàn)在病成這樣,你都不常去看看他,這恐怕也是不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