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抖馬韁,白馬飛一般沖射而出,激越的馬蹄聲,一路叫囂、張揚(yáng),穿越整個(gè)揚(yáng)州城,穿越整座城郭的朦朦夜色與離離燈影……呼呼乍響的暖風(fēng)撲面而來,掠起我的袍角與發(fā)絲,揚(yáng)起我萎頓的情緒與虛白的容光……
唐抒陽自然是住在“煙花慢”酒樓。他從后門悄悄進(jìn)去,拿了酒便出來,一路狂奔來到端木府。
換了一身裙裝,香緋色芙蓉秋水飄絲紗裙,仿若一層煙紗輕輕攏在肌膚之上,溫涼相宜,朦朧如霧,若隱若現(xiàn),卻全然不是輕佻的媚姿,而是無邪與嫵媚的天然雕飾。陸舒意見我穿過這身紗裙,笑著打趣我: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精簾下、斂羞蛾。六幅羅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盡滿池疏雨、打團(tuán)荷①。
醉花陰(5)
打開屋門,盈盈站在他面前。只見他黑眸微張,目中緩緩流動著興趣盎然的絲滑光亮,慢慢的,衍變成一種溫?zé)岬馁澷p之意。
我不知道為何要選擇這套裳裙,只覺如此六月薰風(fēng),如此迷離夜色,只有這襲紗裙是相宜、應(yīng)景的。我越過他,輕聲道:“走吧!到五里柳堤喝酒去!”
腿間的裙袂隨著步伐的脈動,波動如月華如秋水,腰間的宮絳自然地下垂著,宮絳中間竄著的一枚瑩潤玉佩,隨著我舉步一蕩一蕩的。
唐抒陽大步趕上來,與我并肩,壓制著語中笑意:“你別走那么快!”
我一愣,方才覺得確實(shí)走得快了,仍是不服氣道:“是你走慢了……你今日剛到揚(yáng)州的嗎?”
夜色之下的瘦兮湖,萬籟俱靜,燈影稀疏,暗影重重,漢白玉曲廊仿佛處子般靜靜臥立,散發(fā)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他的聲音彌散在靜寂的夜空之下,猶顯得低沉:“是的,剛到。端木小姐應(yīng)該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吧?”
“我說過什么了?”猛然想起,確實(shí)說過,某日他來到揚(yáng)州,我定會好好招待以作答謝。我失笑道,“當(dāng)然不會忘,莫非唐大哥今晚就是來討回恩情的?”
唐抒陽笑道:“沒錯(cuò),唐某自認(rèn)不是慷慨之人,有時(shí)候非常小氣。”
我一笑,徑直朝前走去,只余兩人的腳步響在耳畔、異常清晰,只覺夜風(fēng)有些涼。瘦兮湖幽碧寂暗,水波潺潺,柳絲輕曼,于涼風(fēng)中款擺出萬千風(fēng)情。
瓊花樹下選了一處干凈的草地兒,他鋪上黑色綢布,擺上兩壺酒、兩只酒杯、各色配酒的干果。
“哇,好香!這是什么酒?”我端起一杯,放在鼻端下嗅著,深深地陶醉。
唐抒陽笑道:“這酒啊,‘煙花慢’。”
我詫然道:“什么?‘煙花慢’?怎么與酒樓一個(gè)名兒?”
他曲起大腿,右手手肘擱在膝蓋上:“這酒是葒雪樓最貴的一種酒,揚(yáng)州這家酒樓的名兒便是來自于這種清醇的烈酒?!?/p>
清涼的酒液一入喉口,清冽的香氣從口鼻一直蔓延到肺腑,薰然陶醉。我歪首看他,眉心淺笑:“酒名是誰取的?你嗎?唐老板?”
“花媚兒取的?!碧剖汴柡呛且恍Γ衩阅垦5乜粗?。
廣袤的天幕上星光璀璨,月牙兒懸浮在天幕一隅,孤零零的凄冷,灑下一片淡漠的清輝,籠于世間萬物,仿似透明的薄紗。他的一雙黑眸在疏離的月色下發(fā)出熠熠的光亮,奪人心魄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我身上,我禁不住他的迫視,垂眸飲酒。
微風(fēng)裊裊地吹拂,紗裙微微地浮動,仿若水紋粼粼而動。風(fēng)過處,瓊樹上殘留的潔白花瓣飄離枝頭,裊娜地飛落而下,香滿一襟。
我伸手接住兩三片,幽幽道:“唐大哥明日就要離開嗎?”
唐抒陽淺酌一口,皺眉看我:“你還真是說對了。我也想停下來好好歇息。這樣吧,今晚在這里喝酒、賞柳、聽風(fēng),還有那響亮的蛙鳴陪伴,就算是‘好好招待’了,可以不?”
我滿口答應(yīng):“那敢情好!要不,先帶你逛一圈?”
唐抒陽站起身,搖頭晃腦道:“瘦兮湖勝景,如此良辰夜色,如此絕代佳人,當(dāng)真妙哉!”
“行了,別酸溜溜的!”我朝前走去,回身神秘一笑,“帶你去一個(gè)好地方!”
唐抒陽緊跟上來,一路尾隨,東繞西轉(zhuǎn),尋得入口,登上奇峭的石階,來到瘦兮湖的制高點(diǎn)。這制高點(diǎn)乃一座堆疊的假山,亂石疊壘,林木蔥郁,甚為奇詭。
及至頂上,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座古樸方亭,四周低矮灌木叢生,蜿蜒滴翠,仿佛郊外隨處可見的山間荒亭。向南望去,整個(gè)繁華的揚(yáng)州城盡收眼底;向北望去,十里波光連綿旖旎,視野開闊,煩悶的情緒,將于極目遠(yuǎn)眺的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