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控著湟河、昌江的漕運,操縱著東南沿海的海外貿(mào)易,身懷絕世武功,并非池中之物,如能走上仕途或者投入軍中歷經(jīng)磨練,指不定像上官將軍一樣擁有安邦定國、匡扶社稷的將帥之才,或許還能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他幽沉道:“在想什么?”
輾轉(zhuǎn)數(shù)念,試探一下也無不可。眉心緊蹙,眉梢飛落一縷愁緒,我苦澀道:“如今興軍大舉南侵,隆慶王驍勇善戰(zhàn),恐只有上官將軍與之一搏,然而,上官將軍羽翼已被唐容一峰與馬賊一黨剪除,只身督師四鎮(zhèn),只怕無力抵擋隆慶王大軍,也許不久的某日,興兵會兵臨揚州城下……”
唐抒陽平視天宇,緘默須臾,方才輕哼一聲:“你說的很對,揚州凌朝已到垂死掙扎的境地……一旦覆滅,凌朝分封各地的皇室貴親必定伺機而動,群起爭奪江南富庶之地?!?/p>
我皺眉道:“興軍不會徹底掃除凌朝殘留的宗室勢力嗎?分封各地的宗室親王,以浙州晉陽王、福江端親王、淮南睿王、南河秦王、東山英王、安西成王六王實力為最,不可小覷?!?/p>
他慨然而語:“真爾戴統(tǒng)帥二十萬大軍進(jìn)入洛都,推行鐵血政策,興軍所到之地皆大肆屠殺平民百姓,民眾不堪其辱,憤而組織起義軍,淮河、昌江、江南各地的起義軍順勢燎原、風(fēng)起云涌。真爾戴出兵十二萬南下掃除揚州凌朝,出兵五萬追剿大平軍殘部,此戰(zhàn)略有所失誤。如今洛都民心浮動,各地抗興起義軍發(fā)展迅速,保守洛都事關(guān)重要,而真爾戴留守洛都的兵力只有區(qū)區(qū)三萬,你想,假若各地起義軍紛擁北上洛都,而隆慶王大軍陷于江南,真爾戴能否守得住洛都、能否穩(wěn)坐龍城龍椅?如果凌朝各地宗室集合所有兵力,聯(lián)合各地起義軍,將隆慶王大軍攔腰切斷,孤立洛都,將興軍趕出關(guān)外并不難?!?/p>
心口沸熱,無料竟有此等時局形勢,更不料他對天下形勢了若指掌。天闕風(fēng)云,亂世乾坤,他的分析鞭辟入里,說來卻是如話家常,從容的神色睥睨眾生一般,氣定神閑的氣度仿佛戰(zhàn)神指揮千軍萬馬、指點江山。
我惴惴道:“有這個可能嗎?如此說來,興朝不一定統(tǒng)一天下,整個形勢不容樂觀……”
唐抒陽微作一笑,沉然看我,復(fù)而望向無邊無際的天宇,胸口起伏不定:“兩晉南北朝,五代十國,我們身處的也是那樣的亂世,群雄相逐鹿,赤血流千里;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②?!?/p>
江南尚無亂世景象,也許無需多久,揚州一帶也將“路有凍死骨”。我由衷感嘆:“亂世之際,征戰(zhàn)連連,受害最深的,便是黎民百姓了。那么,何時能統(tǒng)一天下,誰能匡定天下?”
他低低朗笑,胸中自有丘壑:“這個,我也無法回答,只能問天了!”
醉花陰(8)
我笑道:“唐大哥并非等閑之輩,為何不投軍從戎呢?指不定哪一日也像上官將軍一樣橫刀立馬,統(tǒng)帥千軍萬馬,征戰(zhàn)南北,力挽狂瀾,匡扶社稷于危難,安邦定國于亂世……”
唐抒陽似在問我,也似問天:“誰的社稷?誰的家國?大凌王朝嗎?”他轉(zhuǎn)身扶著我的細(xì)肩,眉峰抖動,似有隱約笑意,目光深邃,“小丫頭,說實話,唐某不會為了某個人、某個朝廷而‘橫刀立馬’、去‘力挽狂瀾’,唐某,只忠于自己!”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眸中銳光熠熠,一如正午強烈的陽光,絕意耀眼刺人,意氣風(fēng)發(fā)凜冽:“以及胸中的這顆心!”
如此狂放不羈、大逆不道之言,是我首次聽見。我呆呆地望著他,深深震駭,腹中翻江倒海,驚起無數(shù)浪濤。他說,他不會為了皇室或某個勢力拋灑熱血,他并不敬畏、懼怕皇家權(quán)威,他只為自己而活!他是自私無知,還是氣魄非凡?他是囂張狂妄,還是身懷經(jīng)天緯地之能?
此人,到底是何種人物?洛都巨富,絕頂武功,對天下局勢了若指掌,深諳乾坤之道,如能在行軍用兵方面應(yīng)付自如,便是文韜武略的一代……漢武帝唐太宗!天,我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捶了一拳,悶得我透不過氣。
帝王!帝王!帝王!
從未發(fā)現(xiàn),唐抒陽竟然有古來開國帝王之雄才偉略。抑或,我高估了?看錯了?一定是的,看錯了……再者,我并無看相之能……
唐抒陽眼中的凜冽之色盡數(shù)消去,只余溫和:“怎么了?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