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將近的小鎮(zhèn),顯得異乎尋常的熱鬧。平時只有趕場天才擠得滿滿的小街,增添了些從外地打工回家的人,黑漆漆的頭發(fā)中晃動著幾個黃頭發(fā)、紅頭發(fā),格外顯眼。
人挨著人,挪個腳都困難。電器鋪里的音響,聲音開得足以抖動地皮,流行歌曲、山歌輪番轟炸,為年前的小鎮(zhèn)平添了些瘋狂的氣息。
副食品店和服裝店里老板和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像在吵架,一個假裝虧本不賣,一個假裝上當(dāng)不買,最后在三塊四塊的較量之后成交了。
收雞鴨的小販東竄西竄,看見哪個人手里提著賣,就一把搶過來往他那提著的秤上鉤,整得雞鴨扯著個嗓子使勁叫,雞毛鴨毛亂飛,空氣中彌漫著雞屎鴨屎的臭腥味。
小鎮(zhèn)的年味是濃得不能再濃了。那些父母打工回家的孩子似乎格外地活躍,拉著父母的手,在店里穿進(jìn)穿出,要這要那,似乎要父母把平時虧欠他們的在這個時候全都補上。
父母呢,在假裝埋怨了一番后,摸出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清點了一下手中的錢后,慷慨地滿足了孩子的要求,末了總忘不了補上一句:“年過完我們走后,要好好讀書哦。聽話明年就又給你買!”
老板諂媚地奉承:“這孩子聽話,從不在我這里賒東西吃?!碧鞎缘?,他平時是如何在那藏著的小賬本上添上一筆,再跑到學(xué)校,以再不還錢拿小孩的書包威嚇,逼這些孩子從爺爺奶奶那里撒謊要錢,說學(xué)校要收什么什么費,再不就是從家里偷點什么抵押給他。他這老把戲,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就是在這個小鎮(zhèn)讀的小學(xué)。
校門口的小攤,小鎮(zhèn)上的店鋪,哪個沒有把眼睛盯在父母在外出打工的孩子身上,他們沒人管,嘴又饞,于是就賒東西給他們吃,吃了之后就逼賬。小孩實在想不了辦法,就從家里偷錢。
我知道最多的一次是四(一)班的“小耗子”從家里偷了一千多塊錢,三天不到就全進(jìn)了小攤主和店老板的腰包?!靶『淖印钡哪棠炭拗业竭@些攤主和老板,得到的答案全是“沒有在我這里賒東西吃”,最后只好慪得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
“小耗子”呢,在屋外的山洞里躲了一天后,餓得實在不行,就去扯人家的地瓜吃,被鄰居發(fā)現(xiàn)后,擒回了家。他奶奶心疼孫兒,沒有打他,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小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不過沒有“小耗子”那么大膽,關(guān)鍵是沒有耗子家那么有錢,不然不要說一千,兩千元也怕早飛了。
郵局在小鎮(zhèn)的西頭,也不能說是郵局,頂多是郵局設(shè)的一個點,十幾平米的營業(yè)大廳,擠滿了人。三個營業(yè)員,慢條斯理地處理著業(yè)務(wù),與鐵欄桿外猴急的人們形成冰火兩重天。
一個頭發(fā)染成黃色,嘴巴像吃了豬血的年輕女人,冷漠地從一雙雙期盼已久的手中接過兌票,把一沓錢扔在柜臺的凹槽里,眼都不抬一下,隊伍就又向前挪動了一小點。
好不容易才取了錢出來,街上已沒有先前那么擠了??旖形缌耍s場的人陸續(xù)散去了,街上一片狼藉,瓜子殼、剩菜葉、小吃包裝袋,昭示著這里先前的熱鬧。
幾個小孩在玩甩炮,不時響起一兩聲刺耳的爆炸聲,“砰!”驚得路過的狗一陣猛竄。
買了身新衣服,牛仔褲還可以,膝蓋上大大的一個口袋,幾顆銅釘扣,看起來酷酷的。
衣服不好找,都土不拉嘰的,挑來挑去,最后看中了一件高腰的小毛領(lǐng)休閑服。老板特?fù)福瑑r錢上咬得很緊,硬吃了我一百八十元,說什么不是水貨,買不買由你。我牙一咬,買,過年了,都穿新衣服,老爸老媽雖然不在家,但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光輝形象。
又到街上的小攤上,給奶奶挑了件絲棉襖和黑色的線帽,稱了幾斤粉條,外加幾樣涼菜,兩手都一大包了。年貨辦完,該去看看悶墩兒了。這小子,以前老是愛趕熱鬧,不知今天怎么了,不見個人毛。
悶墩兒在家睡懶覺,我在他家的樓下扯起嗓子喊了半天,那小子才探出個頭來,揉揉眼睛,看清是我,咚咚咚跑下樓,把門打開,光著個身子,穿條褲衩。門外過路的女人盯著他看,他一腳把門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