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梅離開我們院子到再與她見面,中間整整隔了五年。這五年里,我們沒有互通任何一點信息,都在各自的生活中默默地長大。我與她的再次見面,想不到竟是我升入高中后去報名的第一天。
那天,我像一個打工仔那樣,用大大的編織袋背著鋪蓋、被單和衣服,手里提著一個塑料桶,里面裝著飯盒、茶盅、毛巾、牙膏、牙刷等日用品,來到了學(xué)校大門口。當(dāng)時,正值高一新生報名的高峰期,校門外人頭攢動,摩托車一會兒呼嘯而去,一會兒疾馳而來。那些摩的司機拼了命要掙下這開學(xué)的錢,所以把車開得飛快。
一些家長陪著自己的孩子來了,在校外的商店里給孩子挑選著日用品,同時叮囑著他們上高中后用功讀書,不要隨便跑出校門去與社會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爭取考個好大學(xué)。那些崽兒嫌父母啰嗦,粗著喉嚨說“我曉得”,看起來有點不耐煩。
我的東西是奶奶陪我到老家下面的小鎮(zhèn)上去買的。當(dāng)時,我想買個背包裝那些東西,奶奶不同意,她說:“背包那么小,怎么裝得下那么多東西?還是買個編織袋吧?!?/p>
我怕同學(xué)笑話,有點不愿意。奶奶說:“只要能裝東西就行,又不是去上大學(xué),怕什么?只有上大學(xué)要進(jìn)城才可以洋氣點,怕人說咱農(nóng)村人土,其余的都可以將就點?!?/p>
奶奶長期待在老屋里,很少出門,哪里知道,現(xiàn)在很多東西都在改變。就拿我們學(xué)生背的包吧,只要城里有得賣的,鄉(xiāng)下也有?,F(xiàn)在大多數(shù)的同學(xué)都是背著新潮時尚的背包,哪里還有用編織袋的?但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奶奶去讀高中了,怕自己的執(zhí)拗傷了她的心,于是就同意了。
臨行的前夜,奶奶默默地把我的行李收拾好,然后將那塞滿了被子、衣服的編織袋和裝滿了日用品的塑料桶放在桌子上。
收拾好了東西,奶奶就站在那里,一會兒看看那些行李,一會兒看看我,如此反復(fù),好像永遠(yuǎn)也看不夠。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走。奶奶確實是老了,也越來越孤獨,她長期一個人待在老屋里,對一些東西越來越依戀。
站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我背上那大大的編織袋引來了幾個小子的竊笑。看樣子,他們是前輩,對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他們雙手抱在胸前,斜靠在墻上,對一些新來的同學(xué)評頭品足,不時發(fā)出放肆的笑聲。
我把編織袋和塑料桶擱在地上,向那些報名出來的同學(xué)打聽繳費注冊的地方。這時,一個小子走了過來,看樣子要到對面的商店去,在經(jīng)過我身邊時,他假裝不小心,身子歪了一下,腳一下子就把我的塑料桶絆倒了。只聽“嘩啦”一聲,我桶里的茶盅、飯盒、香皂盒等潑了一地。
“哈哈哈哈……”其余的幾個小子發(fā)出刺耳的笑聲?!澳恪銈儭蔽铱粗鴿M地的東西,氣得說不出話來?!皊orry……”那個踢倒我塑料桶的小子聳了聳肩,攤了攤手,一臉惡作劇之后的壞笑。
我捏緊了拳頭,怒視著他。“想打架嗦,哥們兒奉陪?!蹦切∽拥鮾豪僧?dāng)?shù)?,把手指關(guān)節(jié)掰得咔嚓響,晃動著一條腿。
“算了,同學(xué),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旁邊一個家長拉住我。我強忍下怒氣,彎下腰去撿那些潑了一地的東西,那些東西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被踢得東一個,西一個,我的手在眾多的人腿中忙碌。這時,一只白皙的手把桶里滾落的飯盒遞到了我面前,“給,同學(xué)?!币粋€女孩兒的聲音輕輕響起。
“謝謝?!蔽姨痤^來,只見那女孩懷里抱著一摞書,由于蹲著,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從肩頭披散下來,快要觸到地面了,同時遮住了她大半邊臉。她把東西遞給我,然后用細(xì)長的手指把長發(fā)往耳后攏了攏。這時,我看清了她的臉。
“是……是你?梅?”我驚愕得瞪大了眼睛。對,是她,盡管從她離開我們院子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但是,那眼睛,那眉毛,那黑漆漆的頭發(fā),還是讓我看到了從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