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是永遠不會抱怨的,但常福生知道,她心里會為以后的日子擔憂,有了孩子,這種擔憂就更重了。是他們把孩子帶到這世上的,他們得讓孩子們活下去。
晚上,躺在四處漏風的窩棚里,采采發(fā)現(xiàn)頂上的竹席被風吹得掀起了一塊,露出一片天空來,驚喜地說:“看,天上有月亮!”
阿秀哄著她說:“是呀,以后我們躺在床上就可以看月亮了?!?/p>
采采說:“嗯,新家真好玩,我喜歡新家!”
這話讓阿秀一陣心酸,對常福生說:“江邊風大,這季節(jié)吹著都冷颼颼的,我想再編些竹席多鋪幾層,到了冬天好歹能多擋一點風?!?/p>
“好的,我明天再上山砍些竹子回來。阿秀,委屈你和孩子了……”
“你看你,又說這種話。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簡陋也是我們的家呀?!?/p>
“阿秀,我背首詩給你聽吧!”
“咦,你還會背詩呀?”
“是呀,你以為我只會唱號子?”常福生得意地說,并背道:
月明星色減,夜靜犬聲多。
破壁風穿屋,荒田石壓禾。
阿秀忍不住笑了:“這首詩寫的還真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子!”
“是呀,說明從古至今都有人住破房子,詩人都住得,我們也住得!”
“就是……”阿秀附和著他,緊一緊懷里摟著的虎子和采采,自己也依在他懷里睡著了。
一家人在慘淡的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睡了。遠處有船駛過,江水起了波浪,拍著岸邊的礁石,發(fā)出一下下的嘩嘩聲,在深寂的夜里,顯得那么的凄涼。
過了幾天,常福生接到一趟拉纖的活兒,高高興興地走了。
他沒走多久,虎子的病就加重了,整天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再也沒力氣和姐姐玩了。阿秀抱著虎子回了趟寧河鎮(zhèn),大夫照舊開出那些藥來,也不知管不管用??墒浅酥?,還能怎么樣呢?阿秀抱著希望天天熬出一碗碗的苦藥來,虎子卻拒絕再喝那些藥,硬灌下去也立刻吐出來,開始還哭鬧一陣,后來連哭鬧都沒有勁了。
阿秀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盼著常福生早日回來,男人在家,怎么著也有個主心骨。采采看弟弟病重,也不出去玩了,天天守在他床邊陪著他,他睡著了就給他趕趕蚊子,醒了就給他倒水喝,給他唱兒歌。
一天晚上,虎子好像精神好些了,對阿秀說:“媽媽,我想吃米飯。”
阿秀以為他好些了,有胃口了,挺高興。但家里沒米了,老王也出去打魚沒回來,附近沒有人家,就算有,恐怕也要不到米。她熱了熱野菜湯,哄著他說:“明天媽媽就去買米給你做米飯,你先吃點菜湯好嗎?”
虎子看了一眼野菜湯,拒絕吃?!斑@是草,媽媽我不要吃草草。”
采采說:“弟弟,這不是草草,是菜菜?!?/p>
“就是草草,草草不能吃,菜菜不是這樣的?!?/p>
阿秀說:“野菜就是這樣的,虎子乖,吃點啊,你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了。你看姐姐都要吃的?!?/p>
采采就假裝往嘴里劃拉,說:“弟弟快吃,不然姐姐吃了就沒有了!”
任憑兩人怎么哄,虎子就是不吃,說:“我不吃草草,我要吃米飯,熱熱的香香的米飯……媽媽我餓呀……”
整整一晚上,虎子一聲聲地嚷著餓,嚷著要吃米飯,阿秀守著他,愁得直掉淚。
不知什么時候,虎子的呻吟沒有了,采采蜷在床角睡著了,阿秀也伏在他旁邊睡著了。在夢里,阿秀看見虎子對她說:“媽媽,我不要吃米飯了,我走了?!?/p>
她打了個激靈醒來,急忙去看虎子。他安靜地睡著,采采的一只小手搭在他身上,要保護他似的。他微微地張著口,好像還在說:我想吃米飯……他的一只小手半舉在空中,已經(jīng)僵硬……
阿秀瘋了似的抱起虎子,號啕大哭,一聲聲呼喚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黎明的寂靜。采采被驚醒,看著一動不動的弟弟和瘋狂的母親,嚇壞了,也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