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林和劉天悅因客棧的事時時打交道,交情更好了;他和銀紅幽會,也不再去藏春樓,而是在天悅客棧的一個房間。劉天悅一直為他保守著這個秘密。
這天,銀紅和沈玉林在天悅客棧幽會,試探地提出贖身的事。她想,如果他肯答應,她就不幫張?zhí)斓摷雍τ谒?,還可以提醒他小心張?zhí)斓?。誰知沈玉林聽了,一如既往地回絕了。
銀紅心里有了氣,說道:“你又不是出不起這點錢,非得讓我天天在那里迎來送往,也不嫌你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糟蹋?!”
沈玉林嘿嘿一笑,摸著她的臉說:“我不嫌,我要是嫌你是個妓女,當初就不來找你了!”
“這么多年了,我這么真心實意地對你,難道這點愿望你都不肯替我實現(xiàn)嗎?你對我真一點感情也沒有?”
“你看你,又扯這么遠,我就喜歡你是個妓女,看起來又一點不像個妓女,倒像個良家婦女,我就喜歡這種反差。你要真成了良家婦女,表里如一了,我還不喜歡了呢!”
“你就會強詞奪理,那我老了怎么辦?”
“老了再說唄,還早著呢,何況你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嘛,別說得那么可憐兮兮的?!?/p>
聽到這樣的話,銀紅只感到心里一片冰涼,這個她愛了這么多年的男人,付出所有真心的男人,對她仍是一副錙銖必較的精明商人樣,連嘴上哄她一句都生怕她當了真而不愿說,不僅不愿在情感上多付出一點點,也不肯在財錢上多付出一點點……
“好了好了,又生什么氣,那些事情到時候再說不行嗎,現(xiàn)在就杞人憂天干什么。好不容易在一起,開心一點嘛!什么叫歡場,歡就是要笑的嘛!”沈玉林說著過來摟她,把她摁倒在床上。
過了幾天,銀紅找到張?zhí)斓摚逯樥f:“好吧,我答應你。但是要先付一半錢給我,事成后再付另一半。無論事情成不成,這寧河鎮(zhèn)我都是不能再呆的了,所以萬一不成功,先付的也不能要回。”
“好說,好說,你想通了就好!”張?zhí)斓撨B聲說,殷勤地請她坐下,親自端上茶來,然后從懷里小心地摸出一個小紙包,慎重地遞給了她。
拿著這個不起眼的小紙包,銀紅不僅手在抖,心也在抖,她知道她手里拿著的是沈玉林的命,一個令她愛恨交加的男人的命……
這一夜,銀紅回到藏春樓,內(nèi)心波瀾翻滾,無法入睡,坐在窗前彈了一晚上的琵琶。彈的曲子是《十面埋伏》,琴聲錚錚,帶著一股殺氣,聽得人瘆得慌,背上像滾過一個個驚雷一樣,不由自主地打起寒戰(zhàn)來。
她坐在有著卍字花紋的窗格子前,沒有點燈,一輪又圓又大的月亮如同布景一樣高懸在天上,照得窗格子斜斜地投影在地上,照得她身上的白衣發(fā)出幽幽的熒光。她披散著一頭長長的黑發(fā),眼中閃出狂熱的光芒,如同一個美麗又凄厲的女鬼。
一遍又一遍,她不住手地彈著,彈得地上的卍字花紋都變成了一個個濃重的“殺”字,彈得起風了,風卷起那些字向四面八方奔逃,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從人們的心頭劃過。一只烏鴉被驚起,呱呱地叫著沖向天空,月亮也受驚似的哆嗦了一下……
藏春樓的姑娘和客人們都被琴聲驚動了,那琴聲不僅讓人聽了心慌,還勾起許多本以為遺忘了的傷心事,一時間酒變得寡淡無味,歡快的樂聲也變得綿軟蒼白,誰也沒有了心思尋歡,狗煩躁得跑到院子里沖著月亮一陣亂吼。
老鴇氣急敗壞,沖到銀紅房間,推門發(fā)現(xiàn)反鎖上了,便叉著腰站在門外罵道:“你個死丫頭,又被哪個男人甩了在這里發(fā)神經(jīng),大河沒蓋子,要跳盡管跳,不要在這里影響老娘的生意!”
但是任由她怎么罵,里面的琵琶聲絲毫沒有停頓,反而更加激烈。那樂聲從銀紅舞動的手指里一把把地撒出來,飽滿新鮮,帶著金屬的質(zhì)地,四處蹦跶著,刺激著人們的耳膜。
突然,隨著樂聲刮起了一陣大風,吹得房子都忽悠了一下似的,銀紅那一頭漆黑的長發(fā)在身后根根豎起,白衣飄飛,好像要乘風而去。隨著一聲裂帛似的聲音,四弦齊斷,樂聲戛然而止。震動的余音一波一波地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里擴散開來,將黑暗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