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皮爾里身體很差,有一個月沒離開過帳篷了。
這段時間唯一見到他的人是他的黑人隨從馬修·亨森,現(xiàn)在就坐在離帳篷入口幾尺遠的地上。
說皮爾里在“睡覺”的愛斯基摩人都躲著他的帳篷,風向號的船員們也躲著。
他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頭一天,曾有人隔著帳篷問過他何時返航回家。
巴特利特船長告訴我們,皮爾里平靜地問答說,下一個問此問題的人會挨槍子兒。
喬·皮爾里和六歲的女兒瑪麗在她們的船艙里。
自打皮爾里夫人發(fā)現(xiàn)他和一個愛斯基摩婦女有了個孩子,她們便誰都沒來看他,也沒和他說過話。
她是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她碰到那個愛斯基摩女人,背上正背著那孩子。
是個男孩,肯定是皮爾里的,頭發(fā)和他爸爸的一樣紅,眼睛也一樣藍。
皮爾里夫人形容那女人“幾乎沒有人樣”。
那女人卻覺得,既然和同一個男人都生了孩子,她們就應(yīng)該是“同事”。
皮爾里夫人原打算夏天在格陵蘭島上過6個星期,她已經(jīng)在伊塔停留13個月了。
從她們到達算起,她和瑪麗也已經(jīng)離開家5個月了。
有人在門外告訴她,說有艘來接她們的船剛剛穿過狹窄水道。
皮爾里夫人答道,她已從舷窗看到了。
她不愿離開下面,她想和救援隊的領(lǐng)頭單獨談?wù)劇?/p>
“皮爾里指揮官不在時,他母親去世了。
”庫克醫(yī)生說道。
“我覺得不管他們之間有什么問題,皮爾里夫人還是愿意親自把這個噩耗告訴給他。
”船長帶領(lǐng)庫克醫(yī)生來到風向號的甲板下,他說醫(yī)生進去見皮爾里夫人的時候,他會在外邊等候。
約20分鐘后,他們走上甲板,皮爾里夫人跟在后面。
這大概是風向號駛離費城后她第一次出現(xiàn),而臉上已是一副習慣于別人注視的表情。
身上衣服很厚,像是為應(yīng)付科尼島寒冷的日子。
她穿條嗶嘰布裙子,齊腰長的斗篷系在身前,扁平的帽子帶著有斑點的面紗。
她頭發(fā)一定很短,全塞進了帽子,從外面根本看不見,就像沒有一樣。
她很瘦,臉頰兩側(cè)因為沒有頭發(fā),顯得更加消瘦。
她下巴是尖尖的V形,V形的兩邊連著深陷的耳后。
她脖子更細,脖頸后面的中間也都洼陷了下去。
只一下,她便顯出各種的疏離:一個女人與一群粗魯男人間的距離;一位有社會地位的女性,和一群既無地位,亦不理解其價值的男人間的距離;一次需要聽從船員擺布的冒險,而航海旅行史上卻從沒比此更糟的記錄;不管她在北極生活多久,也不會變得和愛斯基摩人一樣,這是白人婦女與愛斯基摩人的距離。
我記起10年前,達夫妮叔母看到皮爾里夫人在格陵蘭探險所拍的照片時,曾說過“她是多么非同尋常的一個女人啊”。
疏離、非凡但卻不協(xié)調(diào)。
好像庫克醫(yī)生和巴特利特船長從下面帶來了個囚犯,最后她得來證明自己的無用了。
從她或庫克醫(yī)生的舉止上,看不出他們曾彼此熟識。
他們?nèi)缤辉嗄昵霸谀炒瓮硌缟险f過幾句話的人一樣。
可他們曾于赴北格陵蘭探險的途中,在相鄰的船艙里生活過18個月。
在紅石屋的那段時間,更是被暴風雪所困,他們只有一塊臨時的簾子相隔。
我覺得拉起那樣一塊簾子,不僅是為夫妻倆留點隱私,或是把探險領(lǐng)隊與其下屬分開,也是要把皮爾里夫妻和比他們社會地位低下的人分隔開。
看著皮爾里夫人,我不懷疑,鑒于她的性別和他們不同的社會地位,即便是在北極數(shù)月的長夜中,她肯定也總和庫克醫(yī)生以正式的社交準則保持距離。
兩人之間的這種默契在她那邊更明確。
甲板下相遇的一刻,他已不是帶領(lǐng)人員救助她的探險隊指揮,而又變回她的仆人。
我們看著庫克醫(yī)生陪著她,乘坐兩個船員劃的船到了岸上。
她和庫克醫(yī)生一同向那頂帳篷走去。
離帳篷還有三分之一路程時,庫克醫(yī)生停下腳步,皮爾里夫人獨自向前走去。
她走下海灘,默默地而又不失風度地拒斥此處的原始與荒蠻——拒斥它的境況、緯度、地形、當?shù)赝林?,還有她無法了解但丈夫卻一直生活于此的環(huán)境。
她掀起帳篷簾走了進去,庫克醫(yī)生坐在一塊巖石上等她。
一個多小時后,她出來了。
庫克醫(yī)生走到她身旁。
覺得皮爾里聽不到他們說話聲時,兩人停下腳步。
皮爾里夫人背向碼頭,兩人面對面說了很長時間。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好像庫克醫(yī)生的什么話惹惱了她。
他又追上她,一同走到了小船上。
他們回到了風向號上。
皮爾里夫人臉色依然蒼白,她回到了自己的船艙。
她告訴庫克醫(yī)生,幾個月來,這支探險隊都沒有醫(yī)生,原來的醫(yī)生戴德里克被皮爾里從伊塔趕走了。
皮爾里懷疑他想破壞這次探險,覺得他有意破壞探險儲備,還與愛斯基摩人一道反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