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中旬開始下雪了。
布拉德利留給我們的十幾艘小船放在海灘上,幾艘底朝上放著的已經(jīng)被雪蓋住了。
在港口凍結(jié)很早之前,雪就下起來了。
除了灰色的海水,一切都是白色的。
兩者間昏沉的對比似乎可以把庫克醫(yī)生都催眠了。
黃昏時分,他會站在水邊看著涌向岸邊的海浪,似乎從冰雪包圍的水中看到了什么難于破解的啟示。
一天早上,我們起來后,港口消失了。
海水已經(jīng)凍上,雪落在冰上。
以往開闊的海面現(xiàn)在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地。
港口開始結(jié)第二層冰的時候,冰便都擠到了海灘上。
低潮把冰塊留在海灘,冰塊卻不會化掉。
港口完全凍結(jié)以后,這些冰塊看上去就像一堵墻一樣,就像我們?yōu)榈钟鶖橙饲致远鸬牡谝坏婪谰€。
日落時分,愛斯基摩婦女會站在這道墻后,盯著港口的海面,聽著海浪的聲音,就像庫克醫(yī)生看海水時一般著魔。
她們都悄無聲息,兩個兩個沿墻排開站立,臉上滿是淚水。
這種風俗庫克醫(yī)生以前也曾看到,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愛斯基摩人也不愿意談起此事。
我們不必打獵。
我們從愛斯基摩人那兒換來肉和衣物,這樣可以節(jié)省體力。
庫克醫(yī)生預計我們得靠體力熬過北極幾個月長的黑夜。
我們用香煙、步槍、子彈、餅干和肥皂跟愛斯基摩人交換(不知為什么,愛斯基摩婦女會用肥皂擦洗從腳往上的身體部分)。
交換時,愛斯基摩人拿來狐貍和兔子皮做的外衣和襪子。
女人用男人獵到的馴鹿皮毛幫我們做睡袋。
縫睡袋非常吃力,她們得用牙咬著針,手腳并用地縫制。
她們用海豹皮給我們做成皮靴,還有雪橇上用的鞭子。
雪橇是庫克醫(yī)生花費很多時間用山核桃木做的,木頭是從他兄弟的農(nóng)場里伐來的。
他先烤制木頭來做雪橇的冰刀,然后把木桶擋板壓直。
他做了七架雪橇,拴在一起立在屋子外面,以防被積雪壓壞。
他做了山核桃木的雪地鞋,腳趾部分向上翹起,他認為這樣可以更便于在極地海域的冰雪上行走。
最后,他做了一架大雪橇,可以把他在布魯克林做的帳篷拉上。
等我們無法修起一座像樣的愛斯基摩式的小屋時,我們可以住在里面。
我們冬天呆在盒子屋的時候,用的燃料是煤。
布拉德利給我們留下了一堆硬煤,要比軟的那種強。
硬煤燃燒后不會到處是煤灰,也不會堵塞火爐煙囪。
已經(jīng)變短的日子短得更快了。
從盒子屋一蓋好,愛斯基摩人便從山上下來看我們,和我們一起喝茶。
他們?nèi)齼蓛傻?,中午過后便開始下來。
隨著冬天臨近,人來得越來越多,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們的到來讓小屋總是很擁擠。
讓人難過的是,愛斯基摩人似乎跟我們一樣害怕快要到來的極地冬夜。
他們不愿離開。
告訴他們得回自己山上小屋的時候,他們還很不高興。
最后,一“天”變得只有一個小時的光照。
太陽只是從東邊爬上平坦的地平線,然后便落下了。
我們的頭腦還是按慣常的日照方式運轉(zhuǎn),還以為這是一天中的黃昏,而太陽橫跨天空,現(xiàn)在日落了。
我們就像人們在日落時常常會的那樣,腦子里開始遐想起來,想過去的事,也想未來的日子會怎么樣。
每一天都有幾個小時,我們會忍不住把黑夜當成白晝之間的補充,這還頗受人歡迎。
可想想真正的情況,便讓人氣餒。
這兒沒有白天,只有日復一日的黃昏,中間是永無盡頭的黑暗。
看起來,遙遠處的光好像是過去的遺留,是曾經(jīng)所記錄或記憶的事,歷史和記憶正在淡去,很快除了黑暗便會一無所有。
不單是我有這種想法。
有一次,庫克醫(yī)生說了句“過去日子的光”,他說是在引用《帕爾格雷夫英詩集粹》里一首詩的頭一句。
他說他第一次形容如此暗淡的日光,還是在紅石屋的那次探險中。
有一天,太陽根本沒滑過地平線,只露一個角,便慢慢落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太陽出來得越來越少了。
十分之九,四分之三,一半,三分之一。
太陽開始變成一團紅色,然后是月牙狀,然后像鐮刀。
最后,我們?nèi)拥羰诸^的東西再看時,看到的只是帽檐一般升起的一牙紅色。
紅色消失后,從10月25日起,幾個星期里我們便只能從太陽應該升起的地方看到一片微弱的光。
后來,這樣的光也逐漸淡去,變得毫無規(guī)則,就像一支蠟燭放在一個毛玻璃做成的盒子里,而我們還覺得那是太陽。
以后很久的日子里,我們每天還會等著太陽,看著它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地方,等待它會不顧季節(jié)而升起。
北冰洋的夜晚會是什么樣子?隨著日光日漸稀少,這個問題也越來越困擾我。
與伊塔肯定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