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在他身后,把他的一言一行,把其他人對他的評價全記錄下來。"
"爺爺,我和喬得走了。"普勞斯說,法官再一次表現(xiàn)出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從慌亂中振作起來,咧嘴放縱地笑了,說:"小伙子,記住這個問題,誰造就了我們,何為我們的命運(yùn)?這是我每天在這張桌子前絞盡腦汁想的問題。"說完,他向我們告了別。
"誰是克朗尼·艾爾沃德?"下樓后我問。"沒這個人。"普勞斯咧開嘴巴笑道。接著,他向我解釋,法官中過風(fēng),他們家人認(rèn)為那是因為寫書過于勞累。由于那次中風(fēng),他以為自己還在撰寫他的第一版《紐芬蘭史》,即使把簽有他自己名字的第一版書拿給他看,這個錯覺依然沒法永久消除。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對修訂版真正地做過任何修訂了,不過他還是每天都去他的書房,潦潦草草地寫下一頁頁無法辨認(rèn)的稿子,家人老早就不再花費(fèi)力氣去解讀他涂鴉的東西了,好像法官是在用什么不為人知的文字在寫作,他自己發(fā)明的文字,只有用它才能完成他這本書的文字;好像他在自己的藝術(shù)中已經(jīng)達(dá)到了那種高深莫測的境界,如今除了他,沒有誰能讀懂他的書。他不知道自己得了因腦受傷而不能寫字的失寫癥,反而以為自己依然能夠?qū)懽?,因此拿著筆始終在紙上亂畫。
至于克朗尼·艾爾沃德,雖然法官不顧家人的幽默,一連幾個小時大談特談他的偉大功績,他作為紐芬蘭人的才干,但所有的記載里面根本就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顯然,他是法官中風(fēng)后的虛構(gòu)。
"還有,你記不記得當(dāng)你說'我父親'時,他說'那個無賴'?他以為你是指我父親。他把你當(dāng)成我了。不知道今天他把我當(dāng)成誰了。"
我很生氣,氣普勞斯拿我和他爺爺開這種玩笑,但我更惶恐的是該如何對我父親講。謝天謝地他不肯來,要是他來了還不知道會是什么場面,我努力不去想這些。我翻開書的扉頁。我父親心愛的《紐芬蘭史》卻被它的作者自己給玷污了。
我說:"不能像這樣把書拿回去,上面的簽字一個字都認(rèn)不出來,連字母都不清楚,我該怎么辦?"簽名雖然無法辨認(rèn),但至少像是簽名的樣子,而且寫在扉頁上作者的名字下面,普勞斯認(rèn)為可以當(dāng)做簽名,可他也懊悔地承認(rèn),其余的涂鴉的確是個問題,自己應(yīng)該受到責(zé)備。他說要去找他父親幫忙,不過這意味著讓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即把外人帶回家見法官,因為盡管不太成功,法官的狀況是家人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好在離周日還有幾天,普勞斯告訴我把書留給他,他會想法處理的。我極不情愿地把書留給普勞斯,逼著他承諾不再對它做更多的損壞,然后空手回到費(fèi)爾德中學(xué)。
兩天以后,禮拜五,他把書帶到學(xué)校,還給了我。在法官胡亂涂鴉的下面有句譯文,寫道:"致查利·斯莫爾伍德:從令郎口中得知在下的拙作深受先生厚愛,甚為歡喜。他與在下的愚孫是同窗好友,倘若先生與我有幸同窗,或許也會成為好友。"同時書中還有張寫給我父親的便條,是普勞斯父親簽的字,解釋說由于法官中風(fēng)癱瘓了,因此他的筆跡除了至親,誰都不認(rèn)識。
"但愿你父親沒有生你的氣。"我說。
"沒太生氣。"普勞斯回答,可憐兮兮地搓著屁股,咧嘴笑了。我如釋重負(fù),不過還是擔(dān)心普勞斯的父親是不是過分自責(zé)了,擔(dān)心我父親會不會動了心,提出要面見法官。
周日,我把書還給了父親。一開始,他好像對題詞非常滿意。
"并沒有居高臨下的口氣,你說是不是?"他說,"說的話也很真誠:'倘若先生與我有幸同窗,或許也會成為好友。'話說得很友好,很得體。"
我在他跟前時,父親一直坐著,那本書攤開在懷里,眼睛注視著那段題詞,此時的我不時地向他投去緊張的目光,祈禱他不要看出什么破綻。他開口問我問題,我心想,回答中自己肯定會露餡的。
"你對沒對他說查利·斯莫爾伍德向他問候?"我父親問。盡管沒有,但我向他保證我說了。
"他什么樣子?"父親又問。
"很蒼老。"我回答,仿佛那是法官終身具有的一種特征。
"很蒼老。"父親點點頭說,仿佛這與他原先已經(jīng)形成的法官的形象非常吻合。
"他的手抖得很厲害。"我說,"而且蓄著很長的白胡須。"
"他提沒提過靴子店鋪?"父親問,"他有沒有把斯莫爾伍德這名字跟靴子店鋪聯(lián)系起來?"我告訴他法官沒有提及靴子店鋪的事。"他說了些什么?告訴我他都說了些什么。"父親說。
"他沒說多少話。"我回答,"我們沒呆多久。他很忙。"
我上床之后,父親走出屋子,走上平臺。我聽見他的聲響,從床上爬起來,望著窗外的他。他站在那兒,雙手放在欄桿上,嘴巴在說著什么,仿佛法官就站在他的下面。"好友?倘若先生與我有幸同窗,你這個老家伙!你是不會給我這面子的。"
第二天,第一節(jié)上課鈴還沒響,我在操場上對普勞斯說:"那句題詞,還有夾在書中的那張便條,就是寫給我父親的那張便條,真的是你父親寫的嗎?"我問道。我認(rèn)出筆跡有點像普勞斯的,但沒有告訴他。
"給你說實話,我沒給我父親看那本書。"普勞斯帶著慚愧的神情說,"我本該告訴你,但不知道你會做何反應(yīng)。反正,要是知道我?guī)闳ヒ娏俗娓?,他會殺了我的。因此,我寫了那句題詞,還有那張便條。但愿誰也沒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