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哈羅德·德克斯特(1)

夢碎之地 作者:(加)韋恩·約翰斯頓


雖說是自愿離開費爾德中學的,但我始終覺得自己在那兒是失敗的,而且那將是我人生中的最大的失敗,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系列似乎永無止境的失敗的開端。到這個世紀的最后25年,等我著手指導撰寫我那部紐芬蘭百科全書時,在費爾德中學這個詞條中,我會關照撰寫者不要提及我。我給出的理由是:在那些從費爾德中學畢業(yè)后繼續(xù)深造獲得羅氏獎學金的研究生或者在其他方面出類拔萃的同學當中,我是不值得一提的。但真正的理由卻是:我不愿意讓費爾德中學因為我即將從事的事業(yè)而獲得好評。

1915年,我只受過相當于現(xiàn)在9年級的教育??山K有一天,大批的學者會響應我,聽從我,害怕我;牛津畢業(yè)的律師、哈佛畢業(yè)的博士,大學教授、政府官吏,所有的人在沒有事先得到我的認可之前是不敢提筆的,而且不無道理。終有一天,在下議院,我會讓索邦神學院 畢業(yè)的反對派領袖出盡洋相。然而,在內(nèi)心深處,我始終相信這些人比我優(yōu)秀,真正優(yōu)越于我;我現(xiàn)在認識到,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父親說對了,那只靴子在發(fā)出召喚,不過,召喚我的還不只是那只靴子,還有回家后的那種生活,回到老房子與接二連三繁殖出來的兄弟姐妹們的共同生活。

自我離家上學以來,母親又生了兩個孩子,總數(shù)已達到10個,而且還有一個在母親的腹中。如果說我有什么辦法能避免成為擠在三間臥室里的12人中的一員,那就是響應召喚,即使是靴子的召喚。這些天來,從母親嘴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與她新近發(fā)現(xiàn)的信仰有關,但這也無濟于事。

母親去跟弗雷德叔叔商量,基本上這樣決定了:我得以什么身份去作坊干活。跟父親一樣,我是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花在制靴做鞋上的,但短時間內(nèi),這似乎是我能搬出去住的唯一途徑。

其他年輕人都去參軍打仗了,雖說一個15歲的孩子算不上什么,但我卻是個和平主義者,而且立過誓的,即使接到招募也決不參軍。

我想到離開這兒去大陸。我知道去美國需要健康證書和證明無肺結核的X光片,于是,我去找醫(yī)生。

在檢查室里,當我脫掉衣服,醫(yī)生看見我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了,盡管他很同情我。我懷疑在申請移民的人當中,他是否見過比我更無希望、更樂于自欺的人。我近視,不戴眼鏡幾乎是兩眼一片黑。我的體重僅有87磅,他核查了兩次磅秤,以確保自己沒讀錯。他說,即使按照紐芬蘭的標準,我也算得上是營養(yǎng)不良。我甚至覺得他會告訴我到了45歲時,我的"人品"也會降到一個危險的程度。聽了我的肺部之后,他診斷我已經(jīng)是"肺結核前期"了,要是不改變飲食習慣,肯定最終會得肺結核的。他囑咐我要吃新鮮水果、蔬菜、肉,似乎在我的飲食中這些東西之所以缺乏,是因為我的眼睛看不見,而不是因為我吃不起。我離開了他的診所,心想真不該去見他。

我已經(jīng)是"肺結核前期"了,這個擔心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母親以前總是告誡我要小心肺結核,叫我要注意,否則會最終死掉或進療養(yǎng)院"臥床",就是我們稱作"院子"的地方。這稱呼含含糊糊,給這病蒙上了一層更加兇惡的色彩。我不知道"臥床"其實是對付肺結核的一種療法,反而以為那是癥狀之一,因此成天提心吊膽生怕被想要平躺的那種欲望所征服。上床睡覺時,我俯臥或者側臥,如果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平臥時,我擔心極了。

我低著頭,沿沃特大街漫無目標地走著,一門心思地想著自己會死,沉思中差點跟一個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我咕噥道。

"詩人在想啥?"一個聲音在問,是菲爾丁的聲音。她跟以前的模樣不一樣了,至少穿得不一樣了。她身穿一件黑色的運動上衣,里面是件高領的白色短衫,下面是件長長的棉褶裙,腳上是一雙黑鞋子,紐扣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腳趾。我覺得這身打扮更適合她,比從前她在學校里穿的更好看,以前的那身穿著我總覺得是50年前過時的裝束。(她依然拿著自己的那根拐杖,此時,那拐杖夾在她腋下,手柄朝向我。)還有,她的臉也發(fā)生了變化,面部肌肉好像有一點點松垂了,似乎某種最基本的、最本質(zhì)的東西已經(jīng)從她身上抽走了。

我所遇見的第一個人,只要他愿意聽,我會把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地倒給他,管他是誰,這無所謂,我也從沒想過要考慮考慮,他也許不愿意聽我的訴說。我告訴她醫(yī)生的診斷,告訴她自己與靴子打交道的命運正步步逼近。等我講完,她說她覺得自己有辦法解決我的這兩個問題。

她告訴我,她父親是個醫(yī)生,他的病人需要增加體重,就要喝帕布斯特藍帶發(fā)酵啤酒,每天一瓶,連續(xù)喝120天。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她向我保證說她是當真的,還說如果愿意,我們可以去問她父親。我沒有同意。

"他的有些病人已經(jīng)得了肺結核,這個辦法對他們有效。"菲爾丁說。我提醒她我還沒到喝酒的年齡。

"我也沒到。"她一邊說,一邊從夾克口袋里掏出一個發(fā)亮的銀色細頸瓶,只露出一點點瓶頸讓我剛好看見。我吃了一驚。

"別讓誰看見了。"我說。她鄙夷地抿著嘴,看著我,好像以前從沒見過我這類人。我開始提出反對,可她手一揮全然不理。她告訴我她知道到哪里可以弄到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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