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的蘇醒,當(dāng)然是拜最高明的太醫(yī)、最名貴的藥所賜。只是這其中的曲折,又怎是昏迷在病榻上的蓮生所能知曉的。
這天,她甫睜開眼睛,就聽見前殿傳來的喧鬧人聲。
“涼宮何時(shí)變得這么熱鬧了?”這可是自她出生以來就沒有遇到過的。既然身上的傷痛已經(jīng)緩解很多,蓮生又按捺不住好奇的天性,屐都未曾穿,赤著兩只小腳偷偷摸摸潛到前殿。
前殿外排了一長串的宮女太監(jiān),手持了一盤盤一箱箱也不知是什么。蓮生剛到前殿門邊,一聲怒斥,一個(gè)明黃色的卷軸就呼嘯著拋將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地落在蓮生腳邊。
蓮生吃了一驚,因?yàn)樗讶宦牫稣谂獾哪莻€(gè)聲音是母親的。可是她仍舊膽戰(zhàn)心驚地?fù)炱鹉_邊卷軸,展開一看,赫然“圣旨”兩個(gè)大字躍入眼簾:
“今南妃之女齡滿足十,靈慧敏雅,骨奇氣清,朕甚悅之。著封大昊赤蓮公主,并賞黃金萬兩,白銀萬兩,珍珠瑪瑙琥珀等奇珍十箱,絲綢錦緞等上好布帛百匹。即日宣赤蓮移住曜宮,隨侍朕側(cè),承享天倫福樂,領(lǐng)受圣躬教養(yǎng)。”
蓮生一字一字地看著。短短八十六字,她反復(fù)看了五六遍之多。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不知早已去了哪里,只覺得每個(gè)字都陌生得很,仿佛字字句句說的都是自己,又仿佛說的都是旁人。她怎么會與皇上扯上關(guān)系?這十年里,涼宮仿佛赤城里飄搖的一座孤島,從不曾有人探訪,這皇上又怎會知道有個(gè)自己?而且這公主的頭銜,豈非就是在說當(dāng)今圣上就是自己未曾謀面的爹?
“……南妃娘娘——奴才也是看在赤蓮公主分上——叫您一聲娘娘!”殿內(nèi)傳來拔高八度的公鴨嗓,倒是似曾相識,“您說您這是在跟皇上生什么氣?啊,皇上愿意把公主帶在身邊,您母憑女貴,這是宮里多少公主、皇子求也求不到的福氣!奴才勸您還是學(xué)會惜?!?/p>
“放屁!”這是她所不熟悉的母親的聲音,因?yàn)閼嵟錆M冷酷而顯得生硬,“好一個(gè)‘承享天倫福樂、領(lǐng)受圣躬教養(yǎng)’!南家的人如今死的死、散的散,為什么時(shí)至今日還不肯放過我們娘倆……”
“娘娘!”公鴨嗓再度拔高,“您小心著嘍!這赤城還不是您可以口無遮攔的地方!好說歹說,您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今日午后三刻,奴才準(zhǔn)時(shí)來接赤蓮公主前去曜宮。如果過了時(shí)辰,皇上還沒見著人……恐怕過了今日世上就再不曾存在南家了!”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蓮生躲避不及,被走出前殿的老太監(jiān)趙喜逮了個(gè)正著。趙喜一見她,就眉開眼笑地見了個(gè)禮:“這位就是赤蓮小主子吧?果真生得眉清目秀、脫俗不凡!難怪皇上一定要小主子侍駕?!?/p>
蓮生見母親正倚在門邊看著她,雖然心中疑竇遍生,也只訕訕地,不敢開口詢問。
趙喜走后,母親一把抱住蓮生,“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哭得如此傷心,如此肝腸寸斷,仿佛所有深仇大恨和十年來梧桐鎖清秋的寂寞都隨著淚水一并汩汩流出。蓮生只覺得肩頭沉重得沒了知覺,衣襟也濕了一片。
不知過了幾個(gè)時(shí)辰,母親終于收住了哭泣,任由宮女和蓮生把她安置到椅子上。此時(shí),她鬢發(fā)凌亂,雙目紅腫,神情呆滯,已然萬念俱灰。蓮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母親,縱然是母親因太子一事大發(fā)雷霆時(shí),她也不曾像今天這樣失態(tài)。
母親總是淡淡的,波瀾不驚的。縱然蓮生被她抱著,那也是云淡風(fēng)輕的一個(gè)碰觸,絲毫感覺不到脈搏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