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最好的日子,我被關在遠郊的一家飯店里寫電視劇,直寫得我暈頭脹腦,整日惡心。
陳天常打電話到飯店的房間慰問我,聽我罵罵咧咧地抱怨這個傻X,那個傻X,他總是笑,我的一切倒霉事都成了他的笑料。我漸漸習慣等他的電話,需要他的聲音,我只能說是被那個倒霉的電視劇逼的。
陳天在電話里給我講了很多他小時候的故事。
陳天小時候家住在報社的大院子里,前院住了當時一個著名的作家蔣憑,陳天小時候非常淘氣,常常爬到蔣憑的后窗外玩。蔣每次聽到后窗有響動就會問:“是小天嗎?”然后打開后窗讓他進來。他可以在蔣家東游西逛,只是不許進蔣的書房。他因此覺得那書房十分神秘。蔣說:“等你到了看書的年紀,我會給你準備的。”后來文革來了,院子里的氣氛變得很怪異恐怖,有一天蔣把陳天領進家,走進原本不許他入內的書房,桌子上擺了很多書。蔣說:“這些書你拿回去吧。”陳天說他當時覺得太多了,不愿意拿,便說要回家問問母親。第二天,紅衛(wèi)兵來了,蔣憑被他們帶走,門上貼了個大封條。沒過幾天消息傳來,讓家屬去認領尸體――蔣憑自殺了。陳天在一個傍晚再次爬到蔣家的后窗,透過窗格看著堆在桌上的那些書,為他準備的書。
陳天十二歲開始抽煙,他用各種辦法去弄煙,偷父親的煙,省了早飯錢買煙,甚至抽過茶葉,有一次他正在他家大院附近的一條死胡同里伙同院子里的孩子抽煙,被他媽當場抓住,回家被父親暴打一頓。他十六歲那年,和那時候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戴著大紅花坐火車走了,父親去車站送他,給了他一條中華煙。
陳天在云南的時候得了痢疾,幾乎死掉。隊長看他實在不行了,開著隊里的拖拉機咣當了八個小時把他送到景洪。在景洪醫(yī)院的門口,要人扶著才能站起來的陳天遇到了他們學校的一個女生,他的初戀,他們站在醫(yī)院門口聊了一個小時,他的病奇跡一般地好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愛情顯示的力量,甚至能治好痢疾!
還有許多故事,他的流氓無產者的叔叔,當警察的舅舅,我都忘記了。我喜歡他的故事,也喜歡他對我說話的方式。
當然,我也諷刺自己,在正在寫的劇本里留下了這樣的臺詞。
――小女孩喜歡年紀大的人,是因為她們急著要證明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
――吸引女人最簡單也是最好的方式是給她們講你痛苦的過去。
――你既想當孩子,又想當愛人,如此而已。
――等等。
中間我回過一次城,我很想給陳天打電話,非常想,但是我沒打,我撥了亞東的電話,我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
我想我可能只是需要做愛,需要放松,并不一定需要陳天。
亞東從我那兒走了以后,我打電話給制片主任說:“我不去密云了,我要在家寫。這樣還給你們省了飯錢和店錢呢?!?/p>
我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反正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