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老同學,盡管二十多年間很少聯(lián)系,一旦交談起來,相互之間的戒備心理、防范心理要少得多,也就比起一般的人要隨便得多。尹凡知道雷新宇在社科院也是資深研究員了,在省內學術界多少有些名氣,便邀請說,教授,什么時候來我們窮鄉(xiāng)僻壤看看師弟?我這里別的比不上省城,好山好水好風景還是有一些。更何況你搞社會學研究,光坐在書齋里閉門造車弄那些高深的理論也不行吧?下基層來走一走,搞搞調研,給我個機會,我好好陪你一下。雷新宇滿口答應,那敢情好,我早就等你發(fā)出邀請呢。你知道,我們學者下到市、縣,跟官員們下去根本無法比,官員們下去那是前呼后擁、鳴鑼開道,我們就冷清多了。有時政府一個小小處長,都一大幫頭頭腦腦圍著,而我們呢,能有個領路的就算不錯了……從雷新宇的話里,尹凡又聽出了一股酸酸的醋意,他心里暗笑:現(xiàn)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做到真正免俗,這位雷師兄,已經(jīng)有了一頂耀眼的研究員頭銜,可他還處處要和官員比待遇,他根本不知道,官場里那些混得不甚得意的公務員還真羨慕他這種不受拘束、不為人管的職業(yè)呢。他微微笑著說,別擔心,你盡管來我這里,我保證給你的接待規(guī)格不亞于廳級!
真的?那我高低要去你那里了,考察考察你那兒的政績。我們這里辦了一份專供省領導參考的《省情覽要》,如果能找到由頭替你們提煉提煉、總結總結,也算我為老同學幫一把忙吧。
雷新宇這個話,說得簡直有些帶市儈氣了,尹凡順著雷新宇的話頭,用十分熱情的語氣說,那好哇,一言為定,我就等著你老兄大駕光臨了。
這通電話打的時間夠長。尹凡無論做報告、講話甚至閑聊,都不喜歡海闊天空,東扯西拉,漫無邊際,沒完沒了,這一方面與他過去不好交際、不善言辭的性格有關,同時也與他在讀書期間刻苦發(fā)奮珍惜時間的習慣有關,因此他在任何情境下都愿意用簡潔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盡量縮短過程,契入主題。他喜歡有機鋒的談話方式,最不喜歡拖沓。這次和雷師兄通這么久的話,一方面是雷新宇不肯收線,當然也是因為在經(jīng)歷河陽又一次政壇地震之后,他自己心里也需要一次調適的機會。
電話計時器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30分鐘了,雷新宇這才有了結束通話的意思。這邊尹凡準備擱電話,雷新宇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說,哥們兒,我記得你早先曾經(jīng)有過想讀博士的念頭,怎么樣,在讀嗎——雷新宇到底不是官場中人,說話說得忘形了就不注意身份,連“哥兒們”這樣的稱呼都出來了。要在官場,這樣和領導干部說話,屬于大忌。尹凡當然不會和師兄計較,他說,你看我現(xiàn)在忙得跟陀螺似的,哪里有時間復習應考?唉,你這個領導哇,有些跟不上形勢了。不是我批評你,現(xiàn)在讀博,已經(jīng)形式多樣了,有些要正兒八經(jīng)考,有些只要報名交錢就成。我們社科院批了一個博士點,我在里面當授課老師,已經(jīng)有好幾名省直廳局長在這兒深造,你也加入一個,如何?尹凡問,報名就行?那當然好??墒菆罅嗣乙矝]有空去上課……用不著用不著,哪里用得著你親自來上課?人家那些廳局長都是秘書代勞,最后的博士論文也是找人操刀,我手上現(xiàn)正給一位領導代寫論文呢。尹凡一聽,有些吃驚:這樣讀博呀,可真是聞所未聞。你做學問的人,最寶貴的是時間,幫別人寫論文,那合算么?有什么合算不合算,只要他出的價夠意思就合算。我們做學問,其實不也是為稻粱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