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那位縣長身上的西服、領(lǐng)帶、襯衣,腳上的皮鞋全是頂級名牌,腕上一塊瑞士金表,他根本就猜不出值多少錢。他想,這位老兄這副樣子了還發(fā)牢騷,真是有些過分。可現(xiàn)在自己感受到經(jīng)濟壓力了,想起那位老兄的言論,覺得并非不無道理。
他問小羅,幾萬塊錢能有嗎?
小羅說,市長你真不清楚呀?應該已經(jīng)有六位數(shù)了!
是嗎?尹凡有些吃驚,但很快就平息了自己的表情,他說,那你取出五萬塊,抽個空給我家里送去。家里蓋新房,我作為老大,不盡點心說不過去,唉,鄉(xiāng)情鄉(xiāng)俗,我們也不能生活在真空里。
晚上,尹凡又有一個接待,是上面某廳局下來檢查的,飯后,陪著檢查組組長在賓館閑聊了一會兒,回到住處,他又想起家里蓋房的事。盡管下午經(jīng)小羅提示,他答應動用年節(jié)禮金解決難題,心里畢竟覺得還有些那個,便給妻子婁虹撥個電話。電話里,他沒有提禮金的事,只是告訴她上午尹平來了,講老家很快要蓋房子,但籌集的錢不大夠。婁虹一聽,就知道下文。她堅決地說,不成啊老尹,你讀博士需要錢,我都沒辦法給你籌集,現(xiàn)在家里蓋房子要錢,我又去哪兒給他變出來?再說了,老家蓋房子,其實主要不是老二住嗎?咱們要盡孝,最多拿出個萬把塊資助一下,多了我可沒辦法。她見尹凡在電話里沒吱聲,怕尹凡誤會,又把聲音放輕柔了說,老尹啊,我們自己住的地方也該改善改善了?,F(xiàn)在家里住的還是你在省委工作時分的住房,無論從結(jié)構(gòu)還是面積來說,早就過時了。我最近和我們校長去環(huán)翠湖那邊的芙蓉府邸看了,那里的樓盤可真的讓人羨慕。校長說,她想在那兒臨湖的地方購置一套電梯房,她要我和她一塊兒買,說是有辦法找到人,首付款只要一半就行了,而且還能打點折扣。我想咬咬牙,先定一套下來,你說呢?
婁虹的話相互矛盾,“溫差”很大,透露了她的心結(jié),就是一個“錢”字。
自己這個老婆,尹凡至今談不上對她有多深的感覺。做為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當年能和縣城的女孩結(jié)緣,已是很不錯了??墒?,自從結(jié)婚以來,兩人在許多問題上的感覺和認識其實并不相容,有些方面差距甚至越來越大。婁虹在瑣事上的婆婆媽媽猶可理解,但這些年隨著生活越來越改善,她對于錢卻越來越看重,總覺得自己處處不如別人,這讓他很看不懂。他不明白其實女人在生活方面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實際感受,而是心理感受。她們處處喜歡和身邊的人比較,明明穿高跟鞋擠腳,別人在穿自己不穿就不行,明明有些美容呀,化妝呀不適應自己,看見別人染了頭發(fā)、割了雙眼皮,自己也硬要模仿,弄出許多東施效顰的故事來。現(xiàn)在的社會變化之大,是從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人們之間的生活差距同樣越拉越大。大家都在較勁,看誰過得更體面、更風光。男人有自己的事業(yè),他們更多比的是社會地位和名望,而大多數(shù)女人受生活視野的限制,她們相互間比的除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主要就集中在身邊看得見的物質(zhì)上了,如吃的穿的用的,還有住的玩的開的(汽車)等等。不過,自己的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常年顧不上家,婁虹雖然有時會有抱怨,但還是盡心盡責地維持這個家,她對于錢的看重,當然有自己的虛榮在內(nèi),但主要還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女兒的成長和將來,這點尹凡還是看到了的,因為婁虹每次談錢,都少不了要掛上一句:不能讓女兒輸在起跑線上!她做老師的,這句話說順嘴了。因此家里蓋房她不肯出錢,或者說只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尹凡也只有無奈,畢竟要她拿出工資收入去補貼老家,她豈能沒有割肉般的痛感?唉,別說婁虹,大概一般的女人都是這樣做的吧?
想通了這點,尹凡下定決心,不要再猶豫了,還是動用“那筆錢”吧。他忽然腦子里又靈光一動:不僅資助家里蓋房,就是自己讀博的錢,不也可以從那里墊出來嗎?下次小羅代自己去省城上課回來,讓他把錢提出來還給卞虎。自己堂堂一個市長向部下借錢讀博,傳出去也太讓人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