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年快結束前一個月,班上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封信,一律都是手寫信紙裝在信封郵寄到系上,是一位老太太寄來的。
老太太信上說她的上一代從中國的山東來到洛杉磯,老太太是中國血統(tǒng)的美國公民,本姓劉。老太太自稱她心中充滿演戲的狂熱,可是矛盾的是她又說,她一部戲也沒有演過。
這種自說自話二百五的信,我們可收得多了,大部分同學都當是無聊的信,立刻扔了。我本來也想把信扔掉,可是看到信里附的老太太的照片,我忍不住多看兩眼。
這張照片倒讓我覺得有點親切。于是我把信看到完。
她嫁給一個大男人作風的中國人,生了五個孩子,她把孩子們養(yǎng)大以后,丈夫又中風了,她就繼續(xù)用她的人生照顧丈夫,直到丈夫死,她終于喘了一口氣,卻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命也快到盡頭,她被醫(yī)生告知得了癌癥。她的五個小孩當中,有兩個愿意照顧她。但她的小孩都不能理解媽媽的最后愿望――老太太想自己出錢,拍一部她一個人主演的電影。
孩子們顯然都沒有把老太太的愿望當真,這一聽就是個荒唐的愿望,不實際,沒意義,不知所謂,白浪費錢。
可是老太太不放棄,她大概是在免費的LA周報上,看到了我們電影系所集體刊登的征求演員廣告,就給我們全班一人來一封信。
我們班其實頗有幾位同學為了拍片的經(jīng)費發(fā)愁。老太太既然說了要自己出錢拍電影,為什么還是沒能吸引這幾個人的注意?
我再往下看信,馬上明白原因,老太太所謂的要自己出錢拍片,拿得出的錢還不到四千美金。這在電影系學生來說,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交易。
直到有一天,我們班有一組戲在UCLA的醫(yī)院里拍,我當麥克風操作員。我們正在走廊上打燈,誰也沒注意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一位坐輪椅的病人老太太,她躲在一大堆燈柱后面,看我們一遍又一遍地排練鏡頭位置。我漸漸注意到這位老太太,覺得有點面熟,想了半天,想起來正是寄信給我們全班的那位華裔劉老太。
我放下麥克風,上前跟老太太自我介紹,想不到她雖在美國生長,倒說一口很清楚的中國話。
“哎,我也知道寄信給你們,大概也不可能有回音的。”她說,“你們拍片都是認真拍的,哪里有可能用我這樣一個從沒演過戲的老太太當主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