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歲到十二歲,他在身邊已經成為習慣
整棟房子,韓崢最常待的除了自己的臥室,就屬這間朝西的房間了。這里是他的畫室,他尤其喜歡這里夕陽西下時的光線。就算不畫任何習作時,他也常來這里,一坐就是很久,聽音樂、看書,有時甚至只是看著陽光照耀下飛揚的灰塵發(fā)呆。
這是棟有些年頭的歐式紅磚老洋房。韓進遠曾想過對整樓翻新裝潢或者干脆另外購置新的宅邸,韓崢卻明確表示他不愿搬家,而且堅持讓這房子保持原樣。整棟樓的木地板已和這房屋一樣老邁,人走在上面只要稍一著力,地板就會發(fā)出輕微的“噔噔”聲;有時不小心還會踩到一兩塊松動的木板,吱嘎作響的聲音仿佛傳自久遠以前的年代。
這是個八月的黃昏,一個穿圍裙的婦人正穿行于二樓的走廊上。她的腳步有些匆匆,以至于腳步起落在木地板上的回音在這空大的洋房里特別明顯。在韓崢的畫室前,她停了下來,抬手叩了兩下門:“小崢,是我,林姨?!?/p>
韓崢放下畫筆,行至門前,伸手轉開了鎖。
林姨輕輕推門而入,略帶責備地說:“看你又忘了時間!底下都在等你開飯呢。一會再畫吧?!?/p>
韓崢合起顏料盒?!敖裉觳划嬃?,我收拾下就走?!彼莻€微有些潔癖的人,用完的東西向來必定收拾妥當。
林姨道:“我的大少爺,你只管下樓,東西我來收?!?/p>
“我自己來,一會就好?!表n崢微笑道。
林姨以為韓崢怕他把他的寶貝畫具弄亂,便道:“這么多年照顧你,畫畫什么的我是不懂,你的這些東西我總還收拾得來。信不過林姨?”
“好吧?!表n崢不再堅持。走至門口,他忽然轉身,若有所思地關照道:“記得走時把房間鎖上,我不喜歡門打開著?!?/p>
“知道?!边@個孩子的怪癖,林姨早已經摸得一清二楚。
韓崢的母親是在他十二歲那年秋天去世的。從記事起,母親就是個臥床的病人。聽在家里做工十多年的傭人林姨說,她原是個活潑好動的人,卻意外在騎馬時摔斷了頸椎,就此高位截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林姨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做家務,實在忙不過來,韓進遠便請了個看護專門照料妻子——這就是米蘭的母親米音。
“那女人是護校畢業(yè),聽說以前也在別人家做過特護,很有經驗。說是工資隨便給,只求能讓她帶兩個孩子一起進韓家就行。先生看她拖著那么小的倆孩子不容易,其中一個又是殘廢,便讓她們三個都住進了家里。她照顧起你媽倒也盡心盡責,沒想到看著挺和善,其實是妖精似的人呢,壞良心的……”林姨是從小帶大他的人,沒什么文化,卻自有她個人的一套“道義準則”。在她眼里,米音無疑是個勾引男主人的狐貍精。
都說逝者已矣;如今,母親和父親的情人都先后離開了這個人世,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米音對她母親造成的傷害。
韓崢第一次發(fā)現他們的特殊關系也是在他十二歲那年。
那是個濕熱的夏夜。半夜里,他忽然被一聲悶雷驚醒。窗外雷電交加,樹影搖晃,黑漆漆的影子投映到房內的墻壁上,現出許多奇怪的形狀。他平時并不是個膽小的孩子,過去遇到雷雨天,也都習慣了一個人睡,可不知為什么,今晚卻沒來由地感到心悸不止,胸口發(fā)悶。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無法忍耐這突發(fā)的不適,才下意識地張口喊人:“爸爸!林姨!米阿姨!……”可他的聲音太小,根本無法傳到自己的房間以外。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光著腳走出房門。當他順著走廊來到父親的房間門口時,里面竟傳出女人的呢喃之音,混雜著父親粗重的喘息。小孩子也許不懂事,卻是天生敏感的。他猛力踹了一腳房門,隨后直接轉動了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