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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上的家族 第十三章(3)

刀口上的家族 作者:沈?qū)?/span>


家婆擦好桌子,跑到臥房,把家公準(zhǔn)備帶的一個小背包拿來,頓到地板上,說:“還要幾個鐘頭做演講?”

家公看了家婆一眼,提高些聲音說:“你讓我對兒女講些話,或許這是我最后一次跟兒女們講話?!?/p>

家婆聽了,不再言語,鐵青著臉,站在一邊。

家公轉(zhuǎn)臉說:“民國廿七年九月底我隨政府自武漢遷去重慶,十一月十九日,汪先生命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高宗武和梅思平赴上海,與日本參謀本部中國課長影佐禎昭、軍部今井武夫大佐舉行會談,開展和平運動。我們主張的和平運動,就是設(shè)法免除中日開戰(zhàn),和平解決兩國爭端。二十日,簽署《中日關(guān)系調(diào)整方針草案》。汪先生及夫人陳璧君在重慶召集周佛海、梅思平、陳公博和我?guī)兹藭潭啻?,不能做出下一步行動的決定。二十一日,我們同機(jī)離開重慶到安南,我自此不可再回重慶棲身。”

媽媽揚(yáng)著臉,聽家公講論歷史。她自小曉得家公學(xué)識淵博,天下人都敬佩,可眼下卻是第一次,家公講給自己的兒女們聽。她跟家公一個月前大雨天長談一次之后,對家公多了許多了解,所以不再說話,只用一種憂郁的目光看著家公。對抗戰(zhàn)前景缺乏信心,以為可與日本人談判,免除中國戰(zhàn)亂之苦,本無可非議。熱中此議者,有許多仁人智士,包括胡適先生。實際上,開展外交途徑,解決中日爭端,原是國民黨中央全體會議的決議,并非汪先生一人之論。不過在國民政府里面,蔣先生分工負(fù)責(zé)軍事抗戰(zhàn),汪先生則負(fù)責(zé)外交活動,主持和議行動。古今中外,凡兩國交惡,總有戰(zhàn)和兩議,為什麼中國人偏偏不可支持和議。

家公長嘆一聲,道:“眼下沒有人能看清中日戰(zhàn)事之未來,我也不曉得自己信念能否成功,只有向著自己相信的前途努力。而且這個時刻,汪先生有難,招我相助,知遇之恩當(dāng)以死報?!?/p>

屋子里有好一陣安靜,聽得到各人呼吸的聲響。

家公忽然說:“你們的爹爹在河南做官的時候,很努力。當(dāng)時有個武藝很高的人,叫羅和尚,殺富濟(jì)貧,犯了王法,爹爹下令捕他。那羅和尚因此幾次想刺殺爹爹,沒下得了手,爹爹的幾名保鑣手段也很高超。當(dāng)?shù)剡€有一個人,叫王策安,家有萬貫,蠻橫無理,傳說私下打死一個婢女,民憤很大。爹爹去查案子,在王家府上里里外外搜,找不到證據(jù),姓王的開口罵。爹爹下不了臺,在院中踱步,忽然看到魚池,下令放水挖池。那姓王的臉色發(fā)白起來,爹爹曉得挖對了。最后在池底挖出那個女尸,當(dāng)下把王策安拘捕。他家使錢買通朝廷,替姓王的說情,北京下來文書。爹爹不從上命,最后把王策安處死,大快人心。羅和尚聽到消息,對人說:這樣為民除害的官,我為什麼要刺殺他┅┅”

家婆不滿意,打斷家公說:“麼什時刻,你倒有心思?!?/p>

家公不理會,繼續(xù)講:“有一次,我跟爹爹坐船出門,在舵樓后面看見羅和尚,大家發(fā)一聲喊:陶老爺天天要捉拿的羅和尚,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爹爹不許捕他,請過來一起喝茶,問他在船里做什麼。他說:當(dāng)年黃天霸侍候施公,我羅和尚也可以給陶老爺做保鑣。爹爹自然放了他。從此爹爹每次出門,車前轎后常有一陣小旋風(fēng)跟隨著,只見風(fēng)不見人,那就是羅和尚?!?/p>

媽媽和舅舅們覺得家公的故事很有趣,可是家公在這個時候講,用那樣一種神情聲調(diào),讓人聽來,覺得很悲壯。

家公最后看了看手表,站起身,說:“我們走了。”

雨還朦朦朧朧地下著。媽媽和泰來舅送家公上路,三個人默默走出門,泰來舅拎著家公的小背包。恒生舅吵著也要去,家婆不許,睹氣不送到門口,躲在自己屋里,從窗戶向街上張望。家婆牽著晉生范生兩個年幼的舅舅,站在家門口送行。

打電話叫來接人的車還沒有到,家公和媽媽泰來舅站在門外的屋下等,誰也不出一點聲響,看著面前的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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