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還有一些更實際、更迫切的問題亟待解決。舞會從晚上9點一直進行到午夜。在這之前,我應該帶艾麗斯到哪里吃晚飯呢?這陣子我手頭很緊,但我覺得,無論如何我都得帶她去一家像樣的餐館,而不只是酒館或咖啡店。考慮了半天,我終于擇定“麗晶餐館”。根據(jù)《牛津郵報》刊登的一則廣告,這家餐館供應的“極可能是全牛津郡最可口的菜肴”。這項神諭式的宣言,不應該受到質疑,但說真格的,那晚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食物上。6點半一到,我就站在圣安妮學院里艾麗斯的房間門口,準備接駕。我敲了敲房門。里頭傳出一個聲音,要我等一分鐘。等待的當兒,我心中尋思:艾麗斯今晚會穿什么樣的衣裳呢?她會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樣呢?我假定――甚至盼望――她會穿上一件深色的(最好是黑色的)衣裳,以配合她的年齡和氣質。我一直以為艾麗斯是一位成熟、樸實的女人,當初,第一次看到騎腳踏車的艾麗斯,吸引我的不就是這種我憑空想象出來的氣質嗎?
房門終于打開了。一個女人穿著火紅的錦緞衣裳,幽靈般出現(xiàn)在我眼前??匆娝@副裝扮,眼一花,我整個人登時呆住了。我對腳踏車上的那個女人的所有夢想、幻覺和先入為主的成見,剎那間全都被砸碎了,消失在過去――如果有選擇的余地,我情愿留在這個過去,可問題是,我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眼前的這名女子,外貌跟腳踏車上的那位女士并沒什么不同:一樣的樸實,一樣的和藹,一樣的擁有平扁的五官和一只獅子鼻,以世俗觀點來看雖然不算漂亮,但卻顯得非常堅毅、剛強。以往在我心目中,這張臉龐一直具有某種神秘的氣質。而今,我看到的艾麗斯卻是別人眼中的艾麗斯。盡管她本人并沒改變,還是那么的超凡脫俗,但她的裝扮和服飾卻已經世俗化了??吹剿砩夏羌鸺t禮服,我心里感到很悲痛,因為那是任何女孩――沒有品味、不曉得如何選擇服飾的愚蠢女孩――都會穿的衣裳。
既來之,則安之。我只好這么安慰自己。艾麗斯似乎感到很不自在,忸忸怩怩,也許是因為她那張搽上白粉的臉孔,或是她那怪異的發(fā)型,或是她內衣上的一個鉤子,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吧。她不住扭動身子。伸出手來使勁扯她的衣裳,仿佛里頭那件內衣是頭一次穿上的,還沒讓她習慣。也許,這會兒她心里正在想:今晚如果可以不參加舞會,跟別的朋友們到別的地方去玩,那該多好啊。我看得出來,現(xiàn)在她心里想的是別的事情和別的人,眼中根本沒有我這號人物――就像第一次看到她時,她騎腳踏車經過我窗前,眼睛直視前方,懶得看我一眼。這會兒站在她房間門口,她正眼也沒瞧我一眼,不過,她倒是伸出手來,心不在焉地握住我的手,牽著我走出她居住的圣安妮學院宿舍。她的動作很笨拙,讓我渾身感到不自在。
麗晶餐館那一頓晚飯,簡直是一團糟。我記不得我們點了什么菜,只記得很難吃。最可惡的是那個侍應生:他一直板著臉孔悶聲不響,態(tài)度非常傲慢。這家伙站在一旁,只顧呆呆想著自己的心事,眼中根本沒有我們,就像剛才艾麗斯站在她房間門口迎接我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副德性。連我們特地點的那瓶紅酒,喝起來也索然無味。偌大的餐館冷清清、空蕩蕩,只有三兩桌客人。不知怎的,這頓挺難吃的晚飯我們卻愈吃愈開心,到后來竟然咯咯笑起來,望著餐館中那幾個臉色陰郁、幽靈似的客人,指指點點評頭品足。吃完飯,艾麗斯站起身來向我說聲對不起,拎起皮包走進化妝室,把我留在外面買單。付賬時,我特地加上一筆豐厚的小費,但侍應生卻懶得看它一眼。我感到很氣惱,因為我原以為他會向我道謝,然后笑瞇瞇詢問我,吃完飯準備上哪兒去玩呀。這個一整晚板著他那張臭臉的家伙,走過來拿起桌上的錢,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依舊是一副心不在焉、呆呆想著自己心事的德性。也許,他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廣告上說,麗晶餐館供應的“極可能”是全牛津郡最可口的菜肴。這也許是事實,但我敢說,它的服務是全牛津郡最差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