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拉薩,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誰能保證在某個幽深的院子里沒有人豢養(yǎng)著品種更加優(yōu)秀的獒犬。所以,格桑也并非是所向無敵的。
在一個幾乎沒有光線的夜晚,格桑碰到了自己來到拉薩之后的真正對手。
在一個窄巷的入口,它遠遠地就看到一頭在夜色中閃爍著灰藍色光澤的狼狗。
隨著距離的逐漸接近,格桑放慢了腳步,那是一頭可能綜合了德國牧羊犬和藏獒或是圣伯納之類大型犬血統(tǒng)的大狗。望著越來越近的格桑,它并沒有避讓的意思,而是虎視眈眈地緊盯著格桑,那雙眼睛像潛進羊群的狼一樣閃著熒光。它和格桑一個月以來遇到的那些只知道鼻子沖天狂叫的雜種狗不一樣,隨著格桑的一點點兒接近,它也只是輕輕嗚咽,頭微微地抬起,步伐結(jié)實沉穩(wěn)地向前移動,從后拉的唇角里露出不知是繼承了哪種猛犬的雪白牙齒,尾巴像一棵被車壓倒后又慢慢恢復(fù)直立姿勢的小樹,粗硬地揚起,顯示出狼狗血統(tǒng)的耳朵則陰險地伏倒,那雙鑲在紅色硬毛中的眼睛,毫無懼色地與格桑對視著。
也許是因為雜交的優(yōu)勢,它看起來幾乎比格桑還要高大。
因為在牧場上不止一次與野狼對陣,而且在來拉薩的途中又與兩頭狼犬爭斗,對于狼犬,格桑幾乎沒有任何好感。
盡管這樣,格桑并不想主動挑起爭斗,它半側(cè)著身體小心地從狼犬的身邊走過,本能地從喉部發(fā)出低沉的咆哮警告這頭陌生的狗不要靠近自己。格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地繃緊,蓄勢待發(fā)。
大概就是來自在險惡環(huán)境中不斷地磨煉而形成的條件反射,格桑憑借自己優(yōu)秀的肌肉諧調(diào)能力猛然轉(zhuǎn)身――狼犬幾乎沒打任何招呼就向經(jīng)過它身邊的格桑的咽喉下口了。
格桑與它在半空中相接,牙齒相碰,爪子抓向?qū)Ψ酵瑯咏Y(jié)實的胸脯。
格桑落地后迅速后撤。它已經(jīng)數(shù)次與城里的狗交手,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強健的對手,強悍的沖擊力差一點將沒有什么準(zhǔn)備的格桑撲倒在地。
狼狗顯然也為自己遇到格桑這樣的對手而微微感到有一點驚訝。
一聲巨響,格桑感到自己周圍所有的一切包括空氣都在震動。因為這雷聲般巨大的響聲,格桑出現(xiàn)了幾秒鐘的暫時性失聰。格桑身邊的青石板碎裂,迸起的石塊打在它的鼻子上。
格桑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早在與路邊簡易旅館的兩頭狼狗打斗時,它就目睹過槍擊中了那頭垂死狼狗的情景。當(dāng)時那只是對它的情感的巨大的震撼,但格桑并不知曉它的威力。
現(xiàn)在它知道了。它憤怒地咆哮著想要找到這槍聲來自何方。還沒有等它弄清楚第一聲槍響的方向,它的耳邊又一聲炸響,一塊青石被打斷。不可抗拒的可怕力量。那頭狼狗顯然很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迅速地隱進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格桑也這樣做了,它將自己的身體隱進陰影里后,向相反方向的巷口跑去。
然后又是一聲槍響,這一槍是一段令格桑終生回憶起來都感到戰(zhàn)栗不已的聲響的前奏。格桑從來沒有聽到比這更可怕的尖厲刺耳的聲音。幾乎所有的狗在預(yù)料到自己的死期將至?xí)r都會發(fā)出這種凝聚著體內(nèi)所有力量的號叫,這是對漠然襲來的死亡的由衷的恐懼,也是犬類對生命留戀的唯一表達方式。
格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頸上的長毛瑟瑟豎起。路燈下,這頭被擊中了脊骨的狼狗,自始至終都沒有停止那令周圍所有的院子都亮起燈光的可怕號叫,格桑相信那是從地獄最深處飄上來的哀號??s在角落里的格桑一動不敢動,它不知道當(dāng)下一聲槍響來臨時,自己是不是也會成為它無望號叫的伙伴。
格桑不能控制自己的顫抖,發(fā)自內(nèi)心的顫抖。恐懼正慢慢地侵蝕著它的身體,它必須逃走,也許再等上一會兒,它也會被這種比藏北草原最寒冷的冬天還要可怕的聲音淹沒,它會跟隨著一起哀號,直到心臟終于不堪重負而怦然碎裂。
它逃開了,先是沿著墻邊燈光照不到的陰影小步地潛行,然后發(fā)瘋地奔跑。如果這時有人站在面前,也許會被已經(jīng)不管不顧地埋頭狂奔的格桑一頭撞倒,那人大概會以為自己不小心遇到了一頭受驚的犀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