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互相凝視了一陣,都覺得對方陌生但又很近,就像一只鷹在下?lián)?、俯沖直至跌進深不可測的激情中去那樣。她拿起蠟燭,他們又走回了廚房。
他們就這樣走了一會兒。老是走到一起可又很少接觸,更很少親吻,常常是嘴唇一碰做個樣子罷了??伤难劬锶紵粓F不熄的火焰,她常在半路停下來,像要回味什么,又像要發(fā)現(xiàn)什么。
他的臉色變得憂郁,神情專注,他沒有準備去聽她對他講些什么。
一個八月的雨夜,他來了,夾克領子翻立著,扣子扣得緊緊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臉。剛從霏霏細雨中走來,他看上去是那樣修長、輪廓清晰,她一下子愛他愛得不知所措了。她的熱血在奔涌,可他卻坐著跟父母閑扯,這不能不讓她生氣,她現(xiàn)在想撫摸他,一個心眼兒地想撫摸他。
她那容光煥發(fā)的奇特神情令她父親發(fā)瘋,她的目光神秘而專注地凝視著那年輕人,那眼中火樣的眼神令他一時膽戰(zhàn)起來。
她進了廚房的內間,拿出來一盞油燈,進屋時,父親一直盯著她。
她對堂哥說:"威爾,跟我來,我想看看老鼠洞有沒有堵上磚頭。"
她爸爸嗔怪地說:"你用不著去看嘛。"她理都不理爸爸。這可叫小伙子夾在中間作難了。爸爸的臉漲紅了,藍眼睛凝視著她。姑娘站在門旁,頭稍稍后仰著像是在暗示這小伙子必須跟她去。小伙子站起身來,像往常一樣默默地、不動聲色地跟姑娘走了。布朗溫只感到血直往腦門子上涌。
雨正瀟瀟。馬燈照亮了碎石子路和墻根。她來到一架小梯子前爬了上去,他把馬燈遞給她,然后也爬了上去。雞窩里,一窩雞棲在橫梁上,紅色的肉冠子就像一串串火苗兒。一只母雞轉了一下身子引得別的雞都瞪大了明亮的眼睛,氣憤地亂叫起來。公雞臥著觀察動靜,脖頸上黃燦燦的羽毛真像透明的玻璃。安娜從骯臟的地板上走過去。威爾蹲在雞窩里望著她。在裸露著紅瓦的房頂下,燈光顯得很柔和,姑娘在另一個角落里蹲下身子。那邊又傳來一只母雞跳離棲木時發(fā)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安娜走回來了,停在棲木下面。他正在門邊等她,驀地,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整個身體靠了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沖撞著他的身體,低聲喃喃地說:
"威爾,我愛你,我愛你,威爾,我愛你呀。"她喊得心肺欲裂。
他甚至不大吃驚。他雙臂摟住她,骨頭都酥了,漸漸朝后靠在墻上。雞室的門開著,外面,黑暗中狂風以強勁的力量和神秘的速度卷著雨點子斜潲過來。他摟住她,似乎兩個人都在劇烈地震顫搖擺著,黑暗中他們摟得更緊了。敞開的雞房外面一片黑暗,大雨滂沱,拉開了一道雨幕。
"我愛你,威爾,我愛你。"她呢喃著,"我愛你,威爾。"
他摟著她。靜靜地,他們似乎成了一體。
湯姆o布朗溫在屋里等了一會兒就起身走了出來,來到院子里。他看到了從雞窩的門里射出來的那片朦朧得令人難以琢磨的光,他幾乎不知道這是雨幕中的燈光,他還往前走著,直到燈光依稀照在他身上他才抬頭朝上看去,透過混沌的雨幕他看到小伙子和姑娘在一起,小伙子背靠在墻上,頭埋在姑娘的頭發(fā)里。這位長者看到了他們,雖然雨幕模糊了他們的身影,可畢竟燈在照著他們,他們以為在夜里還挺隱蔽呢。布朗溫甚至看到燈光下他們身后干燥的雞室,看到了屋里的陰影和憩棲著的雞群,雞棚上方的馬燈在地板上投下了奇形怪狀的影子。
在他心里,憂恨和自慚斗爭著。安娜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她這是要把自己毀了呀。她還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浪費了自己多少青春,想到此,他感到憂慮、惱怒、痛苦。他難道老了,老到讓她成家的年齡了嗎?他老了嗎?他還不老,他比那個摟著她的毛小子要年輕。誰了解安娜,是他還是那個癡心的小子?如果她不屬于他自己,那她屬于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