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蛇和彩虹(1)

生命的游行 作者:(日)恩田陸


??!姐姐,如血的夕陽西落。

那樣的色彩,我們在一生中只見過兩次。

黃昏的世界如同與死亡作別,風屏起呼吸,樹和大地則披上一層不祥的色彩。

這樣的時分,任何人都會因這靜寂而崩潰。飯館的女傭人會揣上一把刺殺店主的切肉刀;圣職者為了占有獨自祈禱的孤女悄悄拉攏窗簾;平日上了鎖的抽屜和匣子里的內(nèi)容,今天竟會被用于茶余飯后的談資;隱匿的書信、遺忘的情史,在微弱干咳的開場白中揭開私語的帷幕。

??!姐姐,請你把目光投向那樣的色彩。

那樣的色彩,我們在一生中只見過兩次。

在這樣的恢弘的落日余暉中,我們安靜地凋謝。在如血的景色中,我們失卻了青翠和汁液,軀體上開始散發(fā)出腐朽的氣息。所以,請你一定告訴我那時的故事,那個曾讓這色彩漫過眼簾的,夕陽時分的故事。

親愛的妹妹,你到底在說些什么?

為何要在這美麗的夕陽上染上一層不祥的色彩,不要用不吉之言貶低自己。夕陽如血?這樣的玩笑也須適度,你的眼睛是否蒙上了一層暗淡的紗幕?

你看,那寶石般澄澈的天空中閃爍著如南國鳥兒翅翼般斑斕的色彩。離夜幕降臨之際為時尚早,如水晶般通透的太陽剛剛在下落。

對了,從很早以前開始,你就喜歡胡思亂想。無論見到橫穿道路的貓兒,還是倉庫屋檐下哀鳴的鳥兒,你都會面色蒼白、戰(zhàn)栗不已。即便我對你說不用擔心,你也會緊緊地拽著我的衣衫不肯松手。

不要用你那雙不安的眼睛看著我,我受不了你那雙注視眼睛。當你凝望著我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便會蒙上一層霧靄,似乎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黑色琴弦彈撥的禪音。

你說的是什么時候的夕陽?到底是哪一天?

我和你一直相親相愛、和和睦睦,或如幼犬般吵吵鬧鬧,或如山楂花盛開般開心和悅。

是啊,我們或吟詩,或作曲。在祖母生日那天,你我二人還攜手獻上一幕短劇。在場的人無不稱贊我們這對可愛的姐妹。你的面色紅潤如薔薇,我則屈膝蹲下,配合你擺出花的造型。那也是一個美麗的黃昏。難道,你說的不是那時嗎?

??!姐姐。我何嘗見過你說的色彩。

不,你在說謊。那樣的色彩我僅僅見過兩次。

那一天,我當然不會忘記。在祖母生日那天,我們身著潔白的衣裙放聲歌唱。玻璃花瓶如夏日寧靜的湖水般泛出粼粼波光,燦爛的笑靨浮上我們的面頰。

地板上伏臥著一條狗,喏!就是那條黑色的大狗,姐姐總喜歡把它當枕頭靠著。多溫順的一條狗啊,不論我們怎么招惹它,它都不會生氣。我能想起當時的情景:姐姐靠著那條狗,色澤豐美的黑發(fā)散開一邊。那條狗叫什么來著?當我還睡不著的時候,姐姐卻早已靠著那條狗兒來了倦意。那是一條奔跑起來勢如閃電的狗,姐姐卻敢靠著它打盹兒。但是,我說的并非是那天。

槍是姐姐開的。但我說的不是黑狗趴在地板上休息的那天。

是姐姐對那條狗開了槍,但是為什么?姐姐是生氣被撒歡兒的狗弄臟了出門穿的衣裙,還是不喜歡它更親近我?或者,因為我和茶色頭發(fā)的表哥一起跑出去玩耍了嗎?

所以,我說的不是那天。

多么令人懷念啊,那個長著茶色頭發(fā)的表哥。雖然他住在遙遠的地方,和我們很少見面,但他那明亮的眼睛、修長高挑的身材,總會引來眾人的目光,我、附近的女孩子們、還有姐姐,不都是那樣嗎?

那個初夏清爽的午后,我們走出了家門。那時完全沒見到姐姐的蹤影,請相信我們絕對沒有拋下你的意思。只是當我們在家中四處尋找你時,碰巧你不在。在柔風的召喚下,表哥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在閃爍著青色光輝的草原上,表哥茶色的頭發(fā)隨風拂動。我們朝對方互擲著樹枝,無拘無束地玩耍,狗歡快地在我們中間竄來竄去。表哥撿起一根小小的樹枝扔出去,樹枝打著旋在空中飛舞。狗一溜煙地追了上去。

槍聲響了。

在初夏明朗的天空中響起了清脆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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