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才二十三歲,我還沒有跨過二十四歲那道命運的坎。
而明天,十一月十七號,是我爸六十歲大壽,但是他永遠過不了他的六十歲大壽,看不到我為他插上生日蠟燭,也聽不到我的祝福,此時此刻,他已躺在陰冷的地下,那硬邦邦的棺木里近一個月,永遠沉睡。
兩年前,小鎮(zhèn)流水石橋旁的算命先生算對了,六十歲對我爸來說,是一道坎,一道劫。
我猶記得那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先生捋著白須,慈眉善目,可嘴里吐出的卻不是朵朵蓮花,而是騰騰的殺氣,我氣得差點掀了他的攤子。
“姑娘莫急,姑娘的眼淚都流在二十四歲前……至于老先生,則少出行為妙?!?/p>
我爸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那天下午只是隨性起意,算上一算,最終目的是為了取笑這些花言巧語裝神弄鬼的江湖術(shù)士,可不想,最終被取笑的,是他自己。
我爸一生嚴謹,卻因為臨時的一個玩笑,賠上一條命。
這個玩笑有點大,我笑不出來。
他沒有少出門,我見他的最后一面是在村里的河堤旁,他沐浴一身冬日晨光,戴著那頂已經(jīng)破舊的草帽,精神矍鑠地朝我揮揮手,喊一聲:“莫愁,別送爸爸了,回去吧?!?/p>
這一揮,竟是永別,那一天清晨的味道,亦如每個臨別的清晨,我惶然不知,死亡的硝煙已經(jīng)飄來。
我爸最后留給我的,是有些蹣跚的背影,孤獨卻倔犟。
這不長也不短的八年,我以為自己對恨已陌生,卻在孑然一身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我更熟悉恨的滋味。
有些人沒辦法不愛,有些人沒辦法不恨。
我愛的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我能做的,也就只剩下恨了。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馬路旁,有一瞬間恍惚,我記得八年前的馬路上還沒有這么多品牌不一大大小小的車,像是一只只猙獰的小獸,嘶吼著離我而去。
八年前,我爸牽著我,將家中所有的書打包,離開這座浮華的城市,坐著牛車晃進小村莊,開啟我們的新生活。
那時,我笑如花開,我爸則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