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洪起鵬聽見周敦五被向樂山打敗了,自己東家想把向樂山迎接到家里來,洪起鵬心里老大的不服氣。特意找著那四個和向樂山交手的漢子,盤問向樂山如何打跌周敦五的?四人都說并不曾見向樂山動手,只仿佛見周教師使出一個乳燕辭巢的身法,穿到向樂山身后;向樂山卻沒掉轉(zhuǎn)身軀,我等正歡喜周教師已搶了上風(fēng),向樂山必然跌倒,那知道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就聽得向樂山口喊了一聲:"去罷!"周教師已從向樂山頭頂上,一個跟斗栽了一丈多遠(yuǎn)。洪起鵬道:"你們見向樂山動腳么?"四人都說
不曾見。洪起鵬道:"那一定是遭了向樂山的臀鋒。所以并不掉轉(zhuǎn)身,而周教師又從向樂山頭頂上栽了過來。本來周教師的下盤欠穩(wěn),這也是專練縱跳的緣故,兩腳著地太輕。用乳燕辭巢的手段,原是避開他來撈下陰。但既穿到了他背后,就應(yīng)趕急變順手牽羊,便不愁向樂山不跌。那有已穿到他背后,還被他用臀鋒打得栽過前面來的道理?這不是向樂山的本領(lǐng)高,只怪周教師太輕敵。我若不給點(diǎn)兒厲害向樂山看,他真要目中無人了。"四人都被向樂山打跌過,巴不得洪起鵬出來收拾向樂山,好出那口輸氣,一力的在旁攛掇。也是洪起鵬合當(dāng)丟臉。四人都沒看出,周敦五就是用順手牽羊被向樂山辮尾打跌的架勢來。若當(dāng)時洪起鵬親眼看見了,也就會心悅誠服的認(rèn)輸,不敢再出頭了。
陶守信聽了洪起鵬的話,信以為實(shí),即對洪起鵬道:"師傅何不替周教師出口氣,也顯顯我的眼力不差呢?"洪起鵬道:"我正打算去找他。只因他在大老爺家,即是大老爺家的客,我似乎不好登門去打。我打輸了,固不待說,面子上下不來;便是打贏了,也有些對不起大老爺。最好是打發(fā)人去約向樂山,也在大門外草坪里,彼此見個高下。"陶守信道:"要去約他容易,并用不著差別人,就是我親自去約他。他若膽怯不來,將怎么辦呢?"洪起鵬道:"他不來時,我再親去。無論如何,總不由他在這里打個落花流水,不肯和人打復(fù)架。"陶守信點(diǎn)頭應(yīng)是,真?zhèn)€跑到陶守儀這邊。這時陶守儀、周敦五兩人正陪著向樂山喝酒。陶守信見向樂山的衣服破舊,身材瘦小,十足的窮小子氣派,來時原打算見面一揖的,及到見了面,瞧不起的念頭一發(fā)生,連那準(zhǔn)備好了的一個揖都作不下去了。陶守儀、周敦五都立起身來,想給向樂山介紹。向樂山也慌忙站起。陶守信不待三人開口,即對向樂山努了努嘴,問陶守儀道:"這人就是姓向的平江人,說也會拳腳的么?"陶守儀聽了自己兄弟這種輕侮口吻,心里大不自在。向樂山已搶著答道:"豈敢,豈敢!"陶守儀忙指著周敦五對陶守信說道:"周師傅都五體投地的佩服,你說是會不會拳腳?"陶守信道:"既是會拳腳,我家洪教師要跟他見個高下,看他敢去不敢去?"周敦五連連揚(yáng)手道:"我們都是自家人,向先生又不是個把勢,請洪師傅快不要存這個心。我這番打輸了,輸?shù)男姆诜?。洪師傅若是想替我出氣,盡可不必,我是過來人。"陶守儀因自己請的教師打輸了,巴不
得兄弟請的教師也照樣跌個跟斗。聽陶守信說洪教師要見個高下,正如了自己心愿。不料周敦五說出這些話來,遂不待周敦五說完,也搶著說道:"周教師尚且打輸了,你去對那洪矮牯說,快不要妄想。"周敦五是個山東人,生性直爽,以為洪起鵬是想替自己出氣,是一番好意。明知道打向樂山不過,所以不愿洪起鵬再跌一跤。陶守信是個公子脾氣,一則想顯顯自己家里教師的能為,二則不服陶守儀教洪矮牯不要妄想的話,立時望著向樂山說道:"你若是個有實(shí)在本領(lǐng)的人,就大膽去外面青草坪里等著。我家的洪教師即來和你較量。"向樂山笑著點(diǎn)頭道:"我看老先生的年紀(jì),總在四十歲開外了。怎么說出來的話,全不像是吃過四十多年飯的?難道尊府這們富厚,老先生竟是吃了一輩子的屎嗎?不然,怎的和顛狗一般的亂吠呢?我又沒到你家去,你家有教師既想跟我見個高下,他就應(yīng)該到這里來當(dāng)面領(lǐng)教。他自己沒實(shí)本領(lǐng),不敢來和我較量,卻打發(fā)你這吃屎的,來望著我亂吠。我若不看主人翁和周教師的面子,早已給你下不去了。"說著,氣忿忿的坐下,也不睬陶守信了。陶守信平生不曾受過這們惡劣的教訓(xùn),只氣得渾身打抖。一面紅著臉往外走,一面口里罵道:"好小子,罵得我好,看我可肯饒了你這條狗命?"周敦五仍是不愿洪起鵬丟臉,想追上去將陶守信拉住。陶守儀已從背后牽住周敦五的衣袖道:"人不到黃河心不死。洪矮牯自以為本領(lǐng)了得,師傅勸阻他,反討了不好。索性給他跌一跤,倒可熄滅他的氣焰。"這時陶守信已沖出大門去了。周敦五料也挽留不住,只得長嘆了一聲坐下。向樂山立起身,對陶、周二人拱手道:"我年輕火氣未退,一些兒受不了人家不好的臉嘴。我對你家二先生客氣,他倒欺負(fù)起我來了。我一時火性上來,開罪了他。那個姓洪的教師必定立刻前來和我較量,我坐在這里不安。暫且與二位告別,后會有期。"陶守儀忙起身挽留道:"那洪矮牯的本領(lǐng),并不在周師傅之上,先生請安心坐著。他如敢來,先生盡管給他兩下厲害的。先生的本領(lǐng)難道還懼怯他不成?"向樂山搖頭道:"我原是為尋師訪友出門,姓洪的本領(lǐng)果比我高強(qiáng),我拜他為師便了,懼怯怎的?不過此地非動手的所在,改日再來和二位多談。"旋說旋離席往外走。周敦五還疑心向樂山實(shí)有此膽怯,和陶守儀一同相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