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若不是一口一口打開來搜索,怎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那口箱里的東西,外人能這們輕巧的盜去?"魏壯猷反復尋思,只覺得奇怪,再也想不出是如何失掉的道理來。不過懸揣盜這金子的人的本領,可以斷定絕不尋常。報官請緝,是徒然教盜金子的人暗中好笑,沒有弋獲希望的。倒不如絕不聲張,由自己慢慢地尋訪。失掉金子的事小,這樣盜金子的能人,卻不舍得不尋訪著,好借此結識這們一個人物。當時將皮箱仍舊堆疊起來。
在魏壯猷失掉這點兒金子,原不算甚么。只是此時正在客中,又逼著須付賬給人,既拿不出金子來,就只得暫拿衣服典錢應付。心里因急欲把盜金子的人探訪出來,也就懶得再和一般士紳作無謂的應酬了。高升棧的賬房,見魏壯猷拿衣服典錢還賬,料知是窮得拿不出錢來了。登時改變了對待的態(tài)度,平時到了照例結賬的時期,只打發(fā)茶房將賬單送到魏壯猷房中桌上,一聲不響就退出去的。此時賬房便親自送到魏壯猷手中,擺出冷冷的面孔,立在旁邊等回話了。魏壯猷卻毫不在意。隨即又拿衣服去當了錢,付給賬房。自己仍四處探訪這盜金子的人。
一連探訪了十多日,一點兒蹤影都不曾訪著??蜅@锏挠枚却螅植恢朗€,衣服典當起來不值錢,出門的人更能有多少衣服?不須幾次,就當光了。新結交的一般士紳,忽然不見魏公子來邀請了,初時以為是害了病,還有幾個人來客棧里看看。幾日之后,都知道魏公子手邊的銀錢使光了,靠著典當度日。一個個都怕魏公子開口告貸,誰也不敢跨進高升客棧的門。有時在路上遇著,來不及似的回避。魏壯猷心中有事,哪里拿這些人放在眼里?客棧里的人,見魏壯猷終日愁眉不展,只道是窮得沒有路走了,才這們著急。賬房恐怕再住下去還不起房飯錢,便走來對魏壯猷說道:"客人既手邊不寬展,不能和往日那般應酬了,還要這們多房間干甚么呢?下面有小些兒的房間,請客人騰出這一進房屋給我,好讓旁的客人來住。"魏壯猷心里正因訪不著盜金的人非常焦躁,聽了賬房的話,只氣得指著賬房大罵了一頓。賬房以為魏壯猷窮了,是不敢生氣的,想不到還敢罵人。究竟摸不著魏壯猷的根底,不敢認真得罪,只好咕都著嘴,退了出來。魏壯猷心里一煩悶,便幾日不出門,貧與病相連,竟悶出一身病來了。練過工夫的壯年人,不生病則已,生病就十分沉重。
324魏壯猷到各處游歷,舉動極盡豪華,然從來不曾帶過當差的。在平時不生病,沒有當差的,不覺著不便,此時病得不能起床了,偏巧沒有錢,又和賬房翻了臉,客棧里的茶房都不聽呼喚起來,便分外感覺得痛苦了。連病了三日,水米不曾沾唇。客棧里的人,都以為魏壯猷是個不務正業(yè)的紈绔子弟,不足憐惜。
這時卻激動了一個正直商人,慨然跑到魏壯猷房里來探看,并替魏壯猷延醫(yī)診治。這個人是誰呢?是在成都做鹽生意的,姓劉名晉卿,這時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在成都開了三十年鹽號,近來因虧折了本錢,打算將鹽號盤頂給人。只因劉晉卿所開的鹽號規(guī)模太大,成都的商人多知道這鹽號的底細,不肯多出頂價。劉晉卿慪氣不過,帶了些盤纏,特地到重慶來覓盤頂?shù)闹鲀?。湊巧不先不后的與魏壯猷同這一日到高升棧。兩個月來,魏壯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他自己是一個謹慎商人,心里也不以魏壯猷的舉動為然。不過見魏壯猷一旦貧病得沒人睬理了,覺得這種豪華公子不知道一些人情世故,拿銀錢看得泥沙不如的使用,一朝用光了,就立時病死也沒人來睬理,很是可憐。遂袖了二十兩銀子,走到魏壯猷房里來,殷勤慰問病勢怎樣。魏壯猷不曾害過大病,此時在這種境遇當中,病得不能起床,使他一身全副本領,一些兒不能施展,才真有些著急起來。幾次打算教茶房去延醫(yī)來診視,無奈茶房受了賬房的囑咐,聽憑魏壯猷叫破了喉嚨,也只當沒聽見。魏壯猷正在急得無可如何的時候,恰好劉晉卿前來問病。魏壯猷看了劉晉卿這副慈善面目和殷勤的態(tài)度,心里就舒暢了許多,就枕邊對劉晉卿點頭道謝。劉晉卿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床頭,說道:"我是出門人,沒有多大的力量,因見閣下現(xiàn)在手中好像窮迫的樣子,恐醫(yī)藥不便。我同在這里做客,不忍坐視。閣下想必是席豐履厚慣了的人,不知道人情冷暖。我雖不知道閣下的家世,然看閣下兩月來的舉動,可知尊府必是很富厚的。我此時去替閣下請個好醫(yī)生來,閣下將病養(yǎng)好了,就趕緊回府去。世道崎嶇,家中富裕的人,犯不著出門受苦。"在劉晉卿說這番話,自以為是老于世故的金石之言,魏壯猷只微微的笑著點頭。劉晉卿一片熱誠,親去請了個醫(yī)生來,給魏壯猷診視了,開了藥方,也是劉晉卿親去買了藥來,煎給魏壯猷服了。外感的病,來得急,也去得快。服藥下去后,只過了一夜,魏壯猷便能起床,如平時一般行走了。
因已有幾日不曾出外探訪偷金子的人,心里實在放不下。這日覺得自己的病已經(jīng)好了,正思量應如何方能訪得出偷金子的人來,忽然從窗眼里飄進一片枯黃的樹葉來,落在魏壯猷面前。魏壯猷原是一個心思極細密的人,一見這樹葉飄進房來,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驚。暗想:此時的天氣,正在春夏之交,那來的這種枯黃樹葉?并且微風不動,樹葉又如何能從天空飄到這房里來?隨手拾起這片樹葉看時,一望就可認得出是已干枯了許久的,有巴掌大小,卻認不出是甚么樹葉。又想這客棧四周都是房屋,自從發(fā)覺失了金子以后,我都勘察得仔細,百步以內,可斷定沒有高出屋頂?shù)臉淠?。既沒有樹木,也就可以斷定這葉不是從樹枝上被風刮到這里來的了。不是風刮來的,然則是誰送來的呢?魏壯猷是這們一推求,更覺得這樹葉來得稀奇。剛待叫一個茶房進來,教認這葉是甚么樹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