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不群自然知道李雨潺所指是誰,說:“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李雨潺說:“我沒聽到什么風聲,只覺得這段研究室的人忙得很,沒誰像你無動于衷,沒事人一樣?!贝搜圆患?,喬不群不可能不清楚,卻還要故作無所謂的口氣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李雨潺白他一眼,說:“庸人就庸人,我可從沒說過自己非同凡響。也只怪我閑得無聊,瞎操心。正應了那句話: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p>
喬不群沉默著,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李雨潺又說:“別以為有人恭維你是政府第一筆桿子,就沾沾自喜,反正政府辦攤子大,有你的去處?!?/p>
李雨潺說這話的時候,喬不群一直看著她的眼睛,覺得那是秋天的湖水,清澈而幽深。等到她話說完,喬不群的目光下意識移到了她的唇上,那是兩瓣桃花般的紅唇,鮮艷而又動人,性感而又高傲。也真是奇怪,每次李雨潺說話,喬不群的注意力總是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這個時候她的眼睛最生動最傳神,仿佛她的話不是從嘴里,是從眼睛里說出來似的。待她的話一落音,喬不群又會轉而去瞧她的嘴唇,這個時候她的嘴唇格外惹眼迷人,好像能傳情,會達意。
見喬不群的目光蜂一樣叮在自己臉上,李雨潺有些不好意思了,羞羞道:“你望著我干什么?我的臉又不是電視機,在放電視劇?!眴滩蝗哼@才回過神來,笑道:“你臉上正是放的電視劇,而且是言情劇,感人至深,叫人看了又想看?!?/p>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卻取笑我,不理你了?!崩钣赇傺b生氣,頭一甩,走了出去。
喬不群癡在桌旁,還是不知該做些什么好。好久才想起這天還沒上廁所,抽身出了門。恰巧瞥見蔡潤身出得秘書處,往樓道口方向走去。喬不群泥住腳步,上廁所的興致也沒有了,轉身又回了綜合處,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研究室的人哪個不知道,這段時間就數蔡潤身最忙,天天往領導那里跑。
蔡潤身沒察覺到身后的眼睛,幾步邁下三樓,瞄準甫迪聲辦公室沒有外人,身子一側,溜了進去。甫迪聲正在看機要,見了蔡潤身,合上文件夾,親切地跟他打招呼,要他坐到自己旁邊的沙發(fā)上。
蔡潤身拿屁股尖蹭著沙發(fā)邊沿,微仰下頜,迎向高處的甫迪聲。甫迪聲想起那晚夫人駱怡沙贊揚蔡潤身的話,說道:“潤身你還懂玩石欣賞,以前我怎么沒發(fā)現你有這方面的才華呢?”蔡潤身心里暗暗感激著駱怡沙,嘴上說:“我這哪能叫才華?在駱姐那樣的大家面前,簡直是個小學生,還沒入門呢?!备Φ下曊f:“你也太謙虛了點。不過謙虛好,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嘛?!?/p>
這句話本來通俗,甫迪聲不過隨口說說而已,蔡潤身聽來,卻意義深遠,回味無窮。官場就是這樣,誰謙虛誰就有可能進步,誰驕傲誰就得落后。特別是在能決定自己命運的領導面前,再傲氣的人都會成為謙謙君子,修養(yǎng)好得不得了。所以放眼機關,沒有不是望著自己鼻尖走路的,誰都像是得了軟骨癥,脖子硬不起來。
這么想著,蔡潤身說了來找甫迪聲的意圖。他想把人大代表來政府視察時,甫迪聲用過的桃林市經濟工作情況匯報材料登到《桃林經濟》上去。甫迪聲倒很爽快,滿口答應。還說:“《桃林經濟》雖由研究室主辦,其實屬政府機關刊物性質,代表的是政府的聲音。把這個東西登到上面,各級各部門都能看到,也算是給全市經濟工作定下一個調子?!?/p>
領得甫迪聲的話,蔡潤身心里就有了底。告辭領導出來,本已快到下班時間,卻沒有下樓,回了秘書處,動手編輯起新一期的《桃林經濟》來。那個匯報材料自然是在頭條位置,蔡潤身還特別在一旁標明,字體須比其他文章大一號。
此后的兩三天里,蔡潤身什么都不做,守在印刷廠,將《桃林經濟》清樣稿弄了出來。卻不忙著開印,特意留著二條版面,準備先找個合適單位,拉些贊助回來。
蔡潤身去了市安全生產監(jiān)督局。安監(jiān)局馬局長已快五十八,身體欠佳,住在醫(yī)院里,由副局長聶東京主持局里全面工作。七不進,八不留,馬局長也該下去了,聶東京自然很想扶正做上這個局長??伤巧蠈檬形饕I導的人,想向本屆主要領導靠攏,還不是太容易。蔡潤身知道聶東京這個心思,才跑去找他。
政府研究室戴著政府的帽子,卻不是實職部門,跟政府領導的關系也若即若離,即使把政府當虎皮披在身上,也不是誰都那么好嚇唬的。聶東京知道研究室的性質,見了蔡潤身,表面倒也客氣,卻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蔡潤身不急,先拿出上一期的《桃林經濟》,雙手遞給聶東京,要他指正。
“這是政府領導喉舌,又是蔡大處長主編出來的,我哪敢指正?”聶東京應付式地翻翻,隨手放在桌上的報紙堆里,說,“我給辦公室主任打聲招呼,到附近店里訂桌工作餐,中午咱們小酌兩杯,怎么樣?”
現在才上午九點?誰好意思為頓中餐等上三個小時?蔡潤身清楚這是主人的逐客令,另拿出這期剛編就的《桃林經濟》清樣,鋪到聶東京桌上,說:“這期刊物就要出來了,我還適當留了些版面。好多單位都想在上面刊發(fā)文章和圖片,都被我婉拒了。我還是看好安監(jiān)局。桃林這幾年安全生產沒出什么大事,主要是你們工作卓有成效,給桃林市委政府減輕了不少壓力,作為政府機關刊物,不給予大力弘揚,也說不過去。只是不知聶局長有沒有這方面的興趣,愿意考慮在上面露露面?!?/p>
聶東京這才明白了蔡潤身的真實來意。如今這報紙那刊物,這電視那廣播,哪天沒有幾起人跑來拉廣告,要贊助?這下竟連政府研究室的人也上門湊起熱鬧來了。聶東京心下膩煩,臉上還不好流露什么,說:“蔡處長這是抬高我們了,安監(jiān)局確也做了些日常工作,可拿市委政府的高標準嚴要求來衡量,叫穿短褲套襪子,還相差一大截。是不是如蔡處長所說,以后我們工作真的卓有成效了,再榮登貴刊大雅之堂?”
“聶局長有所不知,也是政府主要領導太重視這期刊物了,不然我也不會輕易來找你。聶局長沒這個興趣,我也不好勉強,只是覺得這么好的機會,你這么放棄了,多少有些可惜?!辈虧櫳碚f著,伸手翻過《桃林經濟》清樣扉頁,指著上面甫迪聲的大名說,“這是用來打頭的甫市長的大作。他有這方面的意思,想要篇有點份量的文章,與他呼應呼應,我這才專門騰出二條位置,暫時沒上文章。封二還有甫市長工作和學習方面的彩照,封三也將有選擇地登些照片,還預留在這里。”
一見甫迪聲的名字,聶東京的眸子便亮了亮。蔡潤身看在眼里,心下暗笑起來。一邊拿了清樣,要往包里裝。聶東京攔住道:“既然蔡處長這么有誠意,還是把樣刊留下來,我和幾位班子成員商量商量看?!辈虧櫳碚f:“那聶局長你們趕快商量。甫市長正等著看刊物呢,都催我?guī)状瘟?。”留下樣刊,給個價錢,出了安監(jiān)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