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是毒品，讓人上癮，使人產生幻覺，卻同樣可以叫人致命。指鹿為馬是測試一個官員權力牢固度最快最直接的辦法。鹿只會是鹿，絕不會是馬，但在權力的挾持下，說它是馬的人多了，它就成了馬。

晚上七點，高重山正在看中央臺的新聞聯(lián)播。這是他從政以來養(yǎng)成的習慣，雖然現(xiàn)在已經從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但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著。高重山在縣里當領導時，每天總是要看《東海日報》和東海電視臺的東海新聞聯(lián)播；后來到了省里，閱讀《人民日報》和收看中央臺新聞聯(lián)播便成了雷打不動的習慣。

作為一名高級干部，高重山具有超強的政治敏銳性。他可以從新聞里省委常委出現(xiàn)頻次的不同解讀出不同的政治信號。比如哪位常委突然很久沒有在媒體上出現(xiàn)了，那一定是他出了什么問題。當然，《人民日報》上的社論和評論員文章也是他判斷政治風向的重要依據(jù)。他知道，大凡中央在有大的政治動作的時候，《人民日報》的社論和中央臺的新聞聯(lián)播一定會有反映。

高重山正在認真地看著新聞聯(lián)播的時候，妻子章子娥從外面回來了。

“到了，到了，老高！”一進門，章子娥就滿臉興奮地喊道。

“什么東西到了？”高重山不喜歡女人咋咋呼呼的樣子，快六十歲的人了，像個小女孩似的，很不穩(wěn)重。

“莊典地產的?？偨o你顧問費啊，卡上又打進了五萬。這個?？傔€是蠻守信用的?！闭伦佣鹦那榇蠛谩?/p>

高重山看不得她那副嘴臉，只要見了錢就喜形于色。不過這種性格也有好處，以前高重山和妻子吵架后互不搭理，他只要掏出一疊錢給章子娥，章子娥馬上就會陰轉晴。

對于妻子的驚喜，高重山一點也不意外。以他高重山的地位和能量，牛枝花是絕對不敢食言的，除非他不想在麗陽混了。更何況，他的價值又何止區(qū)區(qū)五萬！

章子娥恭恭敬敬洗了手，給家里的神龕上香，雙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詞。每當她收了人家的錢，或是貴重禮物，章子娥都要上香拜佛，祈求菩薩保佑，千萬別出岔子。

“是不是比巴西江的報酬高??？”章子娥拜完佛之后，高重山故意反問了一聲。高重山問這句話的意思是堵章子娥的嘴，以前章子娥總是拿巴西江和他比，弄得他窩火得很。章子娥回答說：“高，比老巴高。我早說了只要我們家老高出山，就一定不會比他巴西江差。老高啊，既然人家?？傔@么客氣，等項目竣工后還要給你純利潤的百分之八做顧問提成，你就得費點心?！?/p>

高重山懶得搭理章子娥，他覺得妻子太在乎錢了。

見高重山不搭腔，章子娥便說起另外的話題：“老高你知道嗎，今天我弟弟打電話來，告訴我一件趣事。說我表舅的兒子大荔最近鬧出一個笑話來。大荔你應該認識的，來過我們家。他在我老家一個鄉(xiāng)鎮(zhèn)任衛(wèi)生院的院長，前年年底，縣衛(wèi)生局搞改革，動員他從院長位子上退了下來，將他調到了縣衛(wèi)生局機關，但是一直沒有給他安排職位，也沒安排他具體工作。今年縣衛(wèi)生局在全系統(tǒng)公開選調事業(yè)人員，因為沒有規(guī)定年齡，這個大荔也去報名參加了考試，居然考上了。你猜怎么著？他今年已經五十九歲了，還有一百二十天就要退休了，于是縣衛(wèi)生局的領導便做他的工作，讓他不要去新崗位工作了。但他死活不同意。”

“為什么呢？”高重山大概也被這個大荔逗樂了，禁不住問了一聲。

“為什么呢？大荔說當初動員他將院長讓出來給年輕人，局長答應在縣局給他安排一個崗位，但卻一直沒有落實。這不把大荔惹毛了，硬是要去新崗位上一百二十天的班，局長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是通過公開選拔上來的。”章子娥說起這個親戚的事情，也覺得很好笑。

“這個大荔至于這樣嗎。”高重山搖了搖頭。

“他那是發(fā)泄。一個人沒事呆在機關里，也沒有個正經事可做，其實那很難受的。要是換了你，什么事也不讓你做，就讓你呆在辦公室，你受得了嗎？這簡直就是活受罪。”章子娥替表哥說話。

“那倒也是，那種日子確實不好過?！备咧厣缴钣畜w會。

高重山從廳長位子上退下來之后，就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塊沒有燃燒完全的木炭，完全還有燃燒的價值，可組織卻不給他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的舞臺，那種感覺很是難受。

此時，新聞聯(lián)播已經播完，直到字幕出現(xiàn)，高重山才轉移視線。此時，孫女朵朵跑了過來，要他給自己的作業(yè)簽字。高重山拿起筆熟練而又瀟灑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并一絲不茍地寫上日期，滿意地看了看之后，才遞給朵朵。

“爺爺，我今天有喜事，奶奶告訴你了嗎？”朵朵天真地仰著臉，問高重山。

“朵朵有什么好事啊，老師獎你大紅花啦？”

“爺爺好老土，現(xiàn)在老師不獎大紅花啦，改獎貼紙了，好漂亮的貼紙噢。”

“爺爺老啦，跟不上形勢啦！”

“爺爺，什么是形勢呀？”

“形勢……形勢……形勢就是流行的東西……朵朵你剛才說今天有什么好事要告訴爺爺??？”

“爺爺，今天我當啦啦隊隊長啦！”

“啦啦隊是什么隊??？”

“就是我們幼兒園的小朋友搞穿衣服穿鞋子比賽，我們啦啦隊喊加油?！?/p>

“當啦啦隊隊長有什么好呢？”

“當隊長就可以指揮小朋友一起喊加油，他們都要聽我的！”

“那我們朵朵當指揮官啦，來，讓爺爺親一個?！备咧厣奖鸲涠?，在她的臉蛋上親了一下。朵朵受到了表彰，做出一副驕傲的樣子。

電視新聞已看完，電視連續(xù)劇高重山是不看的，他覺得那簡直是浪費時間。高重山拿起身邊的文摘報，一條新聞讓他吃了一驚：原來吉林省一名省級領導干部米鳳君在賓館嫖娼時被抓，中紀委調查證實，他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巨額錢款；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侵占國有企業(yè)財物；違反有關規(guī)定，低價從國有企業(yè)購買別墅；生活腐化，有人指證他和長春市某賓館一百多名妓女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