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南京。
始終有點搞不明白為什么許多人都說《南京! 南京!》只從日本鬼子的觀點出發(fā)察看戰(zhàn)爭。沒錯,片內(nèi)確有一個柔情似水的日本兵,亦確實面對鏡頭述說了他的生死故事和愛恨傳奇,但這條絕非電影的唯一敘述主線,別忘了片內(nèi)還有舍身抗敵的中國男人更有獻身救友的中國女人,多元視點穿插其中,也因此,才好看。
教堂內(nèi)把右手高高舉起的女人便已叫人動容落淚。日本鬼子需要一百個女人,有了,便答應(yīng)保留“安全區(qū)”的一條生路;沒有,便將殺入,片甲不留。救援組織向“安全區(qū)”內(nèi)民眾宣布這個可恨消息,女人聽后,一只只手輪流舉高,鏡頭遠遠拍去,斜光慘照,微塵飄飛,意喻了來日艱難。
女人是被迫犧牲卻亦是主動犧牲,日本鬼子沒有女人便要殺人,為保大局,她們獻出了自己,這是女人的抉擇,是她們的偉大意志的無奈表現(xiàn)。以前的內(nèi)地抗戰(zhàn)電影,先不論情節(jié)和人物是何等刻板單調(diào),僅就述事觀點而言,幾乎例必男人主導(dǎo),全盤集中于歌頌英雄戰(zhàn)士如何在槍林彈雨里保家衛(wèi)??;女人永遠只是被保護者和被逼迫者,她們只有眼淚,沒有貢獻。但這顯然跟真實歷史大有距離。女人在歷史的轟轟烈火里往往有著微妙的身影姿態(tài),在炮火與子彈的夾縫里,跟男人一樣,她們必須經(jīng)常面對艱困的選擇,她們雖被別人保護卻亦能夠保護別人;她們奉獻,以女人之名,為了成全其他中國同胞的生存。
陸川用女人的手向我們透露了這組常被壓抑遺忘的歷史訊息。
《南京!南京!》另一組震撼場景是日本鬼子在頹垣敗瓦里擊鼓奏樂、鳴歌跳舞。那是南京淪陷一周年,亦即鬼子眼中的“進占周歲祭”。他們穿起丁字褲,或坐于車上,或立于車旁,以緩慢的速度在中國的土地上游走前行,如魑魅魍魎,如群妖復(fù)生,向他們眼中的神靈炫耀勝利。這場戲頗遭坊間批評, 有不少人認(rèn)為陸川“美化”了日本鬼子,容易引導(dǎo)觀眾認(rèn)同日本。
真的嗎?展示日本鬼子的囂張姿態(tài)必然等于“美化”?陸川恐怕沒這么幼稚,中國觀眾想亦沒那么天真。
在大銀幕上展現(xiàn)日本鬼子之擊樂游行,與其說是肯定他們的耀武揚威,不如說是為了營造荒誕的反諷并推動強烈的反省,只因游行的地點并非東京而是南京,若是前者,效果便是放大了敵人的威風(fēng)、滅絕了我們的尊嚴(yán)。 但南京是我們的土地啊。南京是中國的南京,觀眾是中國的觀眾,我們坐在黑暗里眼睜睜看著敵人踏在我們的廢墟上跳舞號叫,打從心底爆發(fā)的反感,不會低于望著日本軍隊和坦克殘殺我們的同胞。因為,南京廢墟上的那些歌聲和舞技,在在告訴了我們敵人的戰(zhàn)爭觀點,在其眼內(nèi),他們之所以勝利絕不只因在軍事戰(zhàn)斗上壓倒了我們,而更是在文化精神上統(tǒng)制了我們、馴服了我們。用陸川本身的話來說,即他在《新周刊》專訪內(nèi)所提及的,“什么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就是異國的文化在我們的廢墟上跳舞”。當(dāng)敵人的囂張程度到了極致,當(dāng)敵人不止想用武力壓制我們而更企圖把我們的精神踏在腳下,我們不可能不同樣生氣到極致。
士可殺,不可辱,中國男人和女人都可以是士,陸川用一組糅合了暴烈和溫柔的鏡頭把觀眾迫到視覺的臨界點,迫我們直視戰(zhàn)爭的終極意義:敵人想占領(lǐng)的不止是土地也不止是生命而更是靈魂。這樣的戰(zhàn)爭,不可以不打。
就戲論戲,若有敗筆,《南京!南京!》倒不在于美化或歌頌了日本鬼子而是把日本鬼子的自殺結(jié)局鋪陳得過于造作矯情。太好萊塢了,我覺得。當(dāng)敵人死得太假,先前所釀釀的戲味便被沖淡,那顆射進頭顱的子彈其實是“反高潮”,太可惜了,令電影白白扣了好多分?jǐn)?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