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答應(yīng)了去了,片刻便取了一只小小的鑲珠金匣出來,自懷中掏出鑰匙,開了鎖,里頭的寶器珠光一齊噴射而出。
沈青薔呆住,但見滿匣琳瑯奇珍,都是連做夢都夢不到的璀璨好看。沈淑妃將纖纖玉手伸入匣中,拈出一朵內(nèi)造簪花-每一片花瓣都是寶石打磨而成,末端連有細長金絲,拿在手上,花瓣還能微微顫動,便似真的一般。
-沈淑妃將那寶石花簪在青薔發(fā)上,笑道:"真漂亮呢,青兒,你一戴上這花,倒像是個大姑娘了……"
青薔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鬢邊,臉上卻突然轉(zhuǎn)出一層凄涼顏色,她一咬牙,將那花硬生生拆下來,也不顧鉤散了半邊青絲-她一眼也沒多看,便將簪花放回匣中,堅定地搖了搖頭。
淑妃娘娘雙眼微瞇,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小小女孩兒,問道:"怎么,不喜歡嗎?"
青薔飛快地搖了搖頭,斷然道:"喜歡的,但我不要-你給我這個,我沒東西可以給你……所以,我不能要。"
沈淑妃眼睛一瞬,輕噓一口氣,伸出手,撫上青薔的頭頂,緩緩道:"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呢……我可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孩子……青兒,要不然……要不然你跟我走吧?我?guī)闳ヒ粋€地方,好不好?"
旁邊端著匣子的瓊琳手一抖,忍不住低呼一聲:"娘娘?"
沈青薔輕輕躲開淑妃娘娘沁涼的玉手,她實在不習慣和人這么親密;沈淑妃也不以為忤,笑著,徐徐說道:"假如……假如我?guī)闳ヒ粋€地方,在那里不會有人膽敢對你不敬;在那里有生為女人最大的榮耀和驕傲;在那里……若你足夠聰明足夠謹慎,若你能活著闖過那些看不見的腥風血雨,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尊貴,你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女人、甚至男人都踩在腳底下-你愿不愿意去?"
沈青薔搖頭道:"我并不想把別人踩在腳下,我也并不想要什么榮耀尊貴。我只想……"
沈淑妃斷然道:"青兒,我是你的姑姑,你要相信我的話??v我們強過男兒,縱我們志高于天,我們依然是他們的妻子和女兒,都必須對他們唯命是從。我們永遠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永遠也不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永遠不能愛自己想愛的人……這是上天注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變-你若不服,就只有兩條路-要么拼了這一生,去我?guī)闳サ牡胤?;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條。"
-沈青薔茫然望著面前這個仙女一樣的人物,在她的記憶中,從沒有誰曾對自己如此親切。那些繁復(fù)的衣飾、那些璀璨的釵環(huán)耀花了她的眼,她盯著淑妃娘娘額前懸著的一顆偌大的碧璽垂飾,幾乎失神。
許久,她低聲問道:"因為我不聽他的話,因為我不肯叫他'爹',所以……所以大家都叫我'瘋女',都欺負我、恨我-是不是?"
在沈家,她從來都是多余的人,生母早喪,生父涼薄,嫡母則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是什么時候開始呢?她開始穿上粗布的陋服,臉上涂著炭灰,窩在下人房里。這樣生父嫡母看不到她,也就不會百般挑剔;兄弟姐妹看不到她,也就不會惡意捉弄……
她不是不寂寞的:曾有個新入府的小丫頭,不知道她的身份,把她視為同類;看她因為犯了錯被責罰,替她從廚下偷來冷食果腹。可她卻把那些食物倒在地上,把那小丫頭罵得一路號哭著離去,只因那小丫頭天真無邪地對她說:"我們都是天生的賤命人,再分個彼此,越發(fā)不能活了。"
-她不是!不是!她與她們不一樣!她們見到"老爺"一瞪眼便會害怕得發(fā)抖,她們看到"夫人"對自己笑一笑就如沐春風,她們?nèi)文切┕苁聜冊谏砩厦竽螅愣疾桓叶阋幌?,還對著那不住顫抖的肥碩下巴努力擠出笑容-她和她們不一樣!
"……你不甘心是嗎?"淑妃娘娘問。
沈青薔忽然淚流滿面,只是不住點頭。
"很好。你是該不甘心的,我并沒有看錯人。沈家沒有甘心自己命運的怯懦女人!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在那里,人命輕賤,鬼蜮縱橫-在那里什么都可能發(fā)生,也什么都可能實現(xiàn)……你若肯用命去賭,說不定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愿不愿意去?"
若"不甘心",便要付出代價;若想改變命運,便要做許許多多"不得已"之事。給你一個主宰自己的機會,你下定了決心,便絕不能后悔了。
"……直到今天,我也常想,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的確改變了命運,卻也被命運不可避免地改變了-多年前那個十四歲的無知丫頭,她仰望著天空所做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她想看看墻外的世界,想去從沒有去過的地方,想和陌生的人兒交談……誰也不能阻擋,誰也不能束縛-我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