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嫡子

總算諸事皆畢，青薔正要離去，竟又有人從外間來，她坐在殿內(nèi)，只聽見男子穿的羊皮小靴踩在青石地面上"啪啪"的聲音。

"殿下放學(xué)了，來給淑妃娘娘請安。"太監(jiān)通稟道。

青薔忙要告退，淑妃娘娘卻擺了擺手，做了個"稍待"的手勢，吩咐："快請殿下進來吧。"

宮女們打起重重簾子，一個少年笑嘻嘻地從外殿走來。明黃服色，容貌秀麗，漂亮得簡直像個女孩兒。他剛要請安，淑妃已笑道："小祖宗，石頭地冰著呢，快起來吧。"那孩子便順勢爬起來撲進淑妃懷里，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兒那樣撒著嬌。

"別鬧我了，"淑妃笑著，頭上才理順的流蘇復(fù)又絞成一團，"沒見我這里有人在啊！"

那穿明黃短褂的男孩子依然攬著淑妃娘娘的頸子笑嘻嘻，卻轉(zhuǎn)過頭，用他那雙烏漆大眼望向青薔，稚嫩地問："你是誰？你可漂亮得很。"

青薔就著他的身量，微微俯下身，福了福，答道："殿下，奴婢是良娣沈氏。"

"你也姓沈？"那孩子一骨碌滾下淑妃的膝蓋，走到青薔面前，道，"你叫什么？"

青薔有些遲疑，這內(nèi)眷的名字怎能講給皇子聽？卻見淑妃并不阻止，終于還是答道："奴婢沈青薔……青色的青，薔薇花的薔。"

"嗯……尚可，"小皇子非常大度地表示首肯，一副小大人的神情，"等我以后做了皇帝，就封你一個貴妃好了。"

青薔不禁莞爾，連淑妃娘娘也撐不住笑了："小祖宗，上一次你還說要封紫兒做貴妃呢，你到底要封幾個貴妃?。窟€不快去換衣裳？"

少年答應(yīng)著退了出去，淑妃娘娘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臉上全是慈母的溫情。等少年出了殿門，羊皮小靴的聲音啪啪啪遠走，沈淑妃那慈和的神色才突然如變戲法般消失。

"……那不是我的兒子。"她突然道。

"什……什么？"青薔確實吃了一驚。

淑妃頭也不抬，冷冰冰道："那是死掉的上官皇后的兒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他不是我的兒子……他說過，等他做了皇上，就封我做皇后。"

淑妃娘娘從身邊的小幾上端起已經(jīng)冷掉的茶，緩緩地、無比優(yōu)雅地啜飲著。

沈青薔終于是出了紫泉殿的大門，早有跟著她的宮女太監(jiān)們在階下久候了。若能如沈紫薇那般，以"采選"的名義入宮，分封一個四品或五品的尊號，便能自家中帶一位使慣了的貼身丫鬟一起進來，在這陌生的宮廷之中，也算有一個心腹說話的人兒。可沈青薔只是不明不白從天而降的七品"良娣"，斷沒有這樣的待遇。還是進來之后，才由沈淑妃親自挑了三個宮女，派給她使喚；不過，這三人的行指才干，倒也算是佼佼上乘。

特別是三人中稍大的那個，名喚"玲瓏"，辦事極穩(wěn)妥，雖言語不多，卻每每切中關(guān)鍵，青薔只與她相處了半日，便不由另眼相看了。

-只是今次，她卻不在，另一個年紀稍小、喚作"點翠"的丫頭，骨碌碌轉(zhuǎn)著大眼睛，在那里等。見她來了，登時喜笑顏開。

"主子……"那丫頭朗聲道，"您可出來啦，要回去了嗎？"

沈青薔見只她一人在此，便道："可見了好些人，便耽擱了……你的玲瓏姐姐呢？"

點翠干脆利落地答道："半個多時辰前，淑妃娘娘身邊的瓊琳姑姑出來，叫了玲瓏姐姐進去的；想是有些體己話要說吧，可還沒回轉(zhuǎn)呢。"

青薔微微一笑："原來如此，想是淑妃娘娘有什么話要吩咐吧？咱們也不必等她了，先回去吧。"

點翠答應(yīng)著，躬身跟在沈青薔側(cè)后，亦步亦趨。青薔甫入宮，皇宮的路又曲折繁復(fù)，倒要靠著這個小丫頭從旁指點的。

-兩人一前一后才走了不遠，忽然便見到不遠處的亭閣之側(cè)站著個身形樸拙、意態(tài)焦急的人兒，一見青薔，遠遠就迎了上來。

竟然是方才在眾人面前受過折辱的王美人。

"啊……沈娘娘……"還隔著老遠，她便親熱地招呼起來。

按品級來說，美人是四品，良娣卻只有七品，她便是叫沈青薔一句"妹妹"，已算是謙和到底了。這"沈娘娘"三個字，實在是有些自貶身份。但沈青薔心中明白，她雖只是良娣，卻有一位淑妃姑姑和一位婕妤姐姐，又都得寵，自是與眾不同的。瞧王美人的樣子，大抵是無錢無勢又無寵，滿宮的妃子沒有誰將她放在眼里，可偏偏又不死心，既攀不上高枝，倒認真把她這里當做一條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