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鴆毒

十一月初一，是靖裕帝依制臨朝之日。得到這個消息之時，狀元及第、當(dāng)朝筆力第一的內(nèi)閣首輔李裼李閣老正拄著御賜的扶拐，立于朝堂之上侃侃而談；而吏部天官、內(nèi)閣次輔沈恪則垂手侍立一旁，暗自咬牙切齒。

靖裕帝雙目微閉，對這一切都似聽非聽。李閣老正口沫橫飛講到"君子上達(dá)，小人下達(dá)；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云云，突然一個面無血色的年輕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奔進(jìn)了崇文殿。滿殿文武群臣本都在瞧著"李大嘴"明目張膽指桑罵槐的好戲，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唬了一跳，摸不準(zhǔn)到底是發(fā)生了怎樣的禍?zhǔn)?，又會牽連到誰人的腦袋。

-各自心懷鬼胎忐忑不安之時，御座上的靖裕帝突然睜開雙眼，精光立見。

那太監(jiān)五體投地趴伏在玉階前，渾身抖如篩糠，語不成句："啟……稟陛下，大事不妙！二殿下……遭……遭……遭鴆了！"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靖裕帝身子一顫，啞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那太監(jiān)早嚇得幾欲昏厥，口唇翕動，卻硬是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御前總管王善善見狀忙搶上前去，飛起一腳便將他踢翻在地，尖著嗓子罵道：

"小作死的，御前失儀，活夠了嗎？"

那小內(nèi)監(jiān)倒?jié)L出去，手足僵硬，半晌才爬起身來，卻總算發(fā)出了聲音：

"二殿下在錦粹宮……遭鴆，眼見是……不好了！"

朝堂上突然寂靜無聲。靖裕帝再不停留，拂袖抽身大步流星便向內(nèi)退去。王總管三步并作兩步趕在后面，尚不忘草草口呼："百官退朝-"

滿殿當(dāng)即鼎沸，議論紛紛。但見其中頹然坐倒一人，簡直如那報信的小太監(jiān)一般失魂落魄，面色猶如槁木死灰。站在他上首的李裼突然冷冷一笑，將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道："沈大人，老夫嘗聞自古有'小人惑國而圣主遭舛'之難，卻不想應(yīng)在今朝-您以為如何呢？"

十一月初一，原也是后宮嬪妃們齊聚的日子。因沈太后早逝，上官皇后亦已薨了七年，整個皇宮內(nèi)便以沈、楊二妃為尊。自楊惠妃于靖裕十一年懷娠之后，為著一句"妹妹當(dāng)保重玉體、看顧皇嗣，莫要勞心勞力"的話，本分交二宮"共掌"的中宮印信便自此留在了淑妃的錦粹宮。雖無任何名頭可言，但每月初一各宮各殿有寵無寵的妃嬪們共聚紫泉殿卻已成了慣例-自然，若是你有病或托病，也并不是非來不可的，至少沈青薔初入宮時便經(jīng)常缺席，而楊惠妃則從來未曾履足。

這一次卻算來得齊的，十停里足有個七七八八。淑妃娘娘依例帶領(lǐng)眾姊妹遙叩了遠(yuǎn)在封地的二位太妃，又在籠著一層碧紗的"白仙"畫像前敬了香，方轉(zhuǎn)回正堂，按品級次序一一落座，照例說些無聊閑話，親昵嬉笑，表面文章而已。

-將進(jìn)午膳時，忽有內(nèi)監(jiān)進(jìn)來傳報："稟娘娘，二殿下駕到！"

這本不是內(nèi)書房下學(xué)的時候，沈淑妃不禁有些詫異，轉(zhuǎn)瞬卻笑了，眉眼開解，口角生春："這小祖宗，恁地磨人，不見我這里一屋子人坐著嗎？"

在后宮生存，座中諸人哪里會聽不懂話中有話，當(dāng)即便有精乖的道："殿下與娘娘是母子之親，哪有孩子不纏母親的？"還有的道："婢妾們本也該走了，二殿下倒來得巧……"如此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言畢通通站起身來，便欲一并告辭。

沈淑妃卻似還欲挽留，出言道："姊妹們一并用了膳再去不遲，可別讓人笑話我們錦粹宮連頓粗茶淡飯都供不起了。"

眾妃嬪知她絕無此意，不過說說罷了，紛紛搖頭擺手，口稱："每次都叨擾娘娘的，哪有這樣的話？"終于還是魚貫而去。

-不一時，滿殿中便只剩下沈淑妃及紫薇、青薔三個人。

沈紫薇自有孕后，便一直與淑妃娘娘同席用膳的；而青薔本獨(dú)自坐在廳角，眾人散時才跟了要走，卻不料沈淑妃隔著人群遙遙對她喊："沈?qū)毩?，二殿下最喜歡你的，你也留下好了。"

沈青薔只有恭身答應(yīng)，心內(nèi)一聲嘆息。自萬壽節(jié)那夜之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董天啟，無論如何，這一次淑妃娘娘必定料錯，那位寶貝二殿下早已沒有那么"喜歡"自己了。

然而，當(dāng)穿著對襟小襖，戴一頂結(jié)著東珠的貂皮小帽，蹦蹦跳跳進(jìn)來的董天啟看到她時，竟然對她甜甜微笑，嘴里說道："青薔！你想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