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薔則笑道:"這位公公我也瞧著眼生,偶一錯(cuò)了,那也不妨。原是我考慮不周,要不然,小梁子,我們便回淑妃娘娘那里去,討個(gè)信物再過來吧……"
小梁子脆脆答應(yīng)一聲。
那太監(jiān)一聽是"沈"寶林,又一聽"淑妃"二字,早忙不迭道:"是奴才不長眼,娘娘千萬莫怪罪。"說著身子一閃,早已讓開了道路。
沈青薔再不跟他廢話,輕移蓮步,昂首而入。
流珠殿內(nèi)的紛亂程度,遠(yuǎn)非青薔那里可比。古玩翻倒珠簾散落,那幅唐人真跡《曲江行樂圖》早被人自墻上扯落,生生撕成兩片,丟在地上。沈紫薇站在這一片狼藉之間,抱著一柄古琴,口中嗬嗬作響,也不知是哭是笑。
突然,沈紫薇轉(zhuǎn)過身來,直盯著沈青薔的臉,目光呆滯、神色木然,望了好一會,突然一擺臂,將手中價(jià)值千金的名琴向青薔砸過來。
-她想是已鬧了許久,此時(shí)早已力竭,那琴方離了她的手,便重重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頓時(shí)金弦四散,玉軫崩飛。
沈青薔一動(dòng)不動(dòng)。
"你來干什么?出去!給我滾出去!"沈紫薇的聲音竟已喑啞。
青薔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她忽然想,若此時(shí)紫薇哭著說"我錯(cuò)了,求你救我",她會不會動(dòng)搖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樣的事情是不會發(fā)生的吧?沈紫薇也許寧愿去死,也不愿在任何人-特別是她的面前低頭。
-心比天高,性如烈火,我的……"姐姐"。
"我來看看你,"沈青薔道,"看看你如今的落魄模樣-你騙我之時(shí)、害我之時(shí)、毫不猶豫陷我于死地之時(shí),可曾想到今天?"
沈紫薇呵呵一笑,更覺聲音嘶啞難聽,她咬牙罵道:"賤人!跟你娘一樣,最會裝成一副純良溫順模樣,專事勾引男人的賤貨!我娘天天罵:'小狐媚子'、'妖精'、'賤貨的小崽子'!哈哈-"
沈青薔不動(dòng)聲色,只是一直望著紫薇,她一頭如鴉的云鬢早已散亂不堪,兩眼精光綻放,狀若瘋魔-她突然欺近兩步,來到青薔身邊,壓低了聲音,輕聲道:
"你別以為你贏了,真正贏的人還是我……你知道我肚子里的是誰的孩子?是他的!是他的!哈哈……"
那笑聲倏忽不見,紫薇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喝道:"為什么?你為什么不生氣?不難過?你就不嫉妒嗎?"
青薔毫不掙扎,搖搖頭,輕聲反問:"我為什么要嫉妒?"
紫薇似乎糊涂了,滿臉錯(cuò)愕,猶豫再四,方道:"你……你不愛他嗎?你沒和他在一起嗎?"
-那自己一夜一夜令人瘋狂的幻想,一夜一夜把一根根錐子扎進(jìn)心底最柔嫩的深處,又是為了什么?
沈青薔依然是那副八風(fēng)不動(dòng)的神情,右手把左腕上的鐲子轉(zhuǎn)了一轉(zhuǎn),輕聲道:"愛?在這宮里談'愛',你就不覺得可笑?"
"我不愛任何人,我也從不奢望任何人愛我。我只知道,對我好的,我也要對他好;對我不好的,我大不了不理不睬便是;我不是圣人,但我絕不愿隨意戮害別人-倒是你,該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連心都沒有的人,拿什么來談'愛'呢?"
沈紫薇臉色大變,眼見又要暴起,沈青薔卻已搶先一步,劈手重重打在她臉側(cè),冷冷道:
"這是你教我;也是你欠我的-'姐姐'。"
沈青薔抽身出門,門外守著的慎刑司太監(jiān)們見她面色沉重、難看至極,全都把脖子縮了回去,一句話都不敢問,眼巴巴看著寶林娘娘風(fēng)一般走了。小梁子連忙追上過去,緊緊跟在沈青薔身后。
兩個(gè)人直走了半刻,青薔這才停下腳步,縮身在一處假山背面,低聲吩咐小梁子:"若看到人,立時(shí)大聲呼喊,懂嗎?"
小梁子點(diǎn)頭不迭,答應(yīng)著,四下搜尋去了。
沈青薔倚著山石,心口猶自怦怦亂跳。她其實(shí)并無把握,只是賭;生死成敗全在這一舉,只看自己賭的中不中……忽而,她慘然一笑,有什么呢?難道現(xiàn)下的活法,就真比死去強(qiáng)嗎?
-她顫巍巍地伸出手,卷起長長的宮裝袖子;攤開手心,里面躺著一支再樸素不過的琺瑯花托嵌明珠金簪。
-她還記得,很久很久之前,婕妤娘娘曾用這簪子將杏兒的掌心扎出血來,她的那一番盈盈笑語猶在耳邊:"……這簪子,我有,姑母有,八年前去世的太后娘娘也有-你卻沒有吧?"
賭吧,沈青薔!賭上你和你身邊人的命運(yùn)-為了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