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那些人趁亂放進去的?!焙蔷局^發(fā)懊惱地說。
可是除了飄云誰能相信他?即使信他,誰又能救他?寒城十八歲的生日早就過了,這是刑事案,一旦定罪,他就算能把命保住,這輩子也毀了。他還這么年輕,還有大好的人生,繁花似錦的前程。可這一切,馬上就會變成水中月,鏡中花,取而代之的是滅頂?shù)睦为z之災。
人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過一夜,寒城的世界就已經(jīng)山河巨變。
飄云看著城市樓宇間一方狹長的天空,初升的太陽像個綠色的蒼耳,毛茸茸地掛在金屬冷的灰白天壁上。城市的一切都是中性和模糊不清的,沒有飽滿熱烈的顏色,所以你可以盯著太陽看,可是你看到的太陽沒有光芒。
不只一次幻想過寒城長大后的樣子,他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像所有閑散的大學生那樣,將書包懶洋洋地在肩上,帶著滿腹的自信和莫名的優(yōu)越感,徜徉在鋪滿鵝卵石的林陰小路。會被許多女孩子喜歡,或許在不可預料的某一天,他也會愛上她們其中的一個。然后,他會跟那個女孩戀愛、結(jié)婚、生子,平安幸福地過一輩子,那是一個沒有她的未來。
與他的愛戀從開始就帶著這種深深的絕望,可是又從絕望中開出花來。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希望,卻可以讓她甜到憂傷的地步。
那是飄云設想過的另外一種可能:
母親回家后,隋洋終有一天厭了她,她獨自一人暢游祖國的清明河山。然后,停留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教書,在某一個明朗的早晨,寒城披星戴月,不辭風雪尋她而來……他們站在紅塵的彼岸遙遙相望,微笑著,所有的塵劫都已如煙散去,余下的只是他與她的地老天荒,心曠神怡。
想到這里,飄云凄惻地苦笑。終究是奢望吧,這個世界幾乎不合所有人的夢想,卻也現(xiàn)實得不允許我們有太多的夢想。
回到寒城的家里,本想說兩句好話讓柳阿姨寬心,卻沒想到,一進屋就看見昏倒在地上的人,蒼白得像一堆雪。
飄云從那一刻就知道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的確是至理名言。噩運和變故是一孿生兄弟,總是一衣帶水結(jié)伴而行。
還好發(fā)現(xiàn)得早,柳阿姨算是揀回了一條命。可是醫(yī)生拿著X光圖片對飄云說,病人的肺部有陰影,可能是腫瘤,如果不做手術(shù),會有生命危險。
飄云木了一下,問道,需要多少錢?
醫(yī)生推了推金邊眼鏡說,先交十萬押金,多退少補。
飄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醫(yī)院走出來的,十萬,把她拆巴拆巴賣了也不值這個價錢。
怎么辦?求親問友?她童飄云何德何能,有這么富貴又視錢財如糞土的朋友。問隋洋要?她怎么開得了這個口?
上大學那會兒,同寢的姐妹幾個揭不開鍋的時候,曾經(jīng)窩在寢室里,合伙設計著搶銀行。整個計劃縝密細致,連逃跑路線都在地圖上畫好了,弄得跟真的似的。
現(xiàn)在想想,飄云還真想給以前的姐妹打個電話,問問她們,不是說好了搶銀行嗎?到底去不去?。坎蝗ヒ舶延媱潟脕碜屛页虺虬?。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一天之內(nèi)滄桑巨變,噩耗接踵而至,連番的打擊讓人招架不住,連點喘氣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坐在馬路牙子上,看著穿梭在城市阡陌間的車輛和行人,人們自行其事,如同交錯的鐵軌,短暫的相遇,然后各奔東西。
飄云第一次從這樣的角度來看這個城市,這是一個沉郁的城市,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城市,一個緩慢卻不厚重的城市,一個難以滋生浪漫和優(yōu)雅的城市,也是一個注定無法成全的城市。
是誰說過?絕望的時候,只要再多看世界一眼,世界也會變得不同。她不知看了多少眼,卻依舊凄風苦雨山窮水盡。
手機響了,飄云接起來,是訓導主任的聲音,問她為什么沒來上課。
飄云拍了一下額頭,忘跟學校請假了,怎么能犯這種錯誤?這學校的工作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她等于是把全班六十多個學生曬在了教室里。
趕回去跟校領(lǐng)導解釋、請假、串課,忙完這些再趕回醫(yī)院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了。飄云拎著水果和盒飯,走進病房,床上空空如也,柳阿姨不見了。
她幾乎嚇呆了,捉住一個護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人,人呢?”
護士瞥她一眼:“什么人?”
“就是住在那張床上的病人,今天剛進來的那個?!?/p>
“你說她啊,轉(zhuǎn)高間了,怎么沒人通知你嗎?”
飄云愕然。
在干凈漂亮的單人病房見到龍?zhí)煊拥臅r候,他正坐在床頭的椅子上,很紳士地陪著寒城的媽媽聊天。一個保姆模樣的小女孩,在旁邊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墻壁上掛著一臺二十九寸的彩電,正在播一出老掉牙的韓劇。
見到飄云,柳阿姨激動得直掉眼淚:“飄云,你表哥真是個好人。他說,寒城的案子已經(jīng)查清楚了,他是無辜的,明天就能回家了?!?/p>
看著飄云疑惑的眼神,龍?zhí)煊咏忉尩溃骸澳菐讉€小流氓在局子里已經(jīng)認了,貨是他們放的,與他無關(guān)?!?/p>
不過一秒,就已天上人間。天堂與地獄的距離竟然如此之近,而他龍少向來雷厲風行。飄云輕輕地扯了扯嘴角,神色疲倦。
原來是這樣,也只能是這樣,早就應該想到的,不是嗎?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設的陷阱。很多人,很多事,不過是一些可有可無的借口,卻能叫你上天入地。
凄惻庸俗的片尾曲響了起來,正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他就這樣看著她,眼神灼烈,凝眸如訴,仿佛耗盡了一生一世的熱情,飛蛾撲火般決絕壯烈,不留一絲一毫的余地,也不容一絲一毫的抗拒。
飄云只覺得眼前一黑,如被強光無情地當頭照射,仿佛盲目。索性閉上眼睛,長夜如磐,秋風正冷,愛斷離傷,花好月圓。
一切,不過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