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草上落霜,
颼颼寒風刮起;
鮮花和蜜蜂兒啊,
怎么能不分離?
天色黑了下來,還不見仁增汪姆的身影。他幾次要出門去找,去談心,去作暫時的告別,去寬慰她也寬慰自己——既然會突然離去,也可能會轉眼重逢,讓她等著,等著他的歸來。但是宗政府門口的衛(wèi)兵,總是禮貌地,然而卻是堅決地把他擋了回來。他一直在院中徘徊,不時地望著門外,捕捉著每一個人的影子,傾聽著任何一次的腳步聲,但是沒有一回不使他的希望落空。
門外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見了。他還是不進屋去,抬頭望著天空。一道流星,又一道流星,像是在互相追逐著。他真想變作一顆流星,墜落在仁增汪姆的小店里。
直到這時,才來了一位喇嘛,對阿旺嘉措說:“我們已經(jīng)調查過了,您在本地沒有親屬。姑娘仁增汪姆,只是您的朋友。您很快就要受戒,再不能接近女人。仁增汪姆已經(jīng)向宗本〔1〕和寺院起了誓,作了保證,不再和您來往了。請您安靜歇息,明早還要上路?!边@位奉命傳話的喇嘛像念經(jīng)一樣地背誦完了上面的話,面無表情,毫不遲延地走了。
阿旺嘉措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什么,他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只聽得衛(wèi)兵問:“他到底是什么人?”“不清楚,神秘人物?!边@是喇嘛的聲音。腳步聲也消失了。
阿旺嘉措想大聲地叫喊,想奮力地抗爭。怎么,連和親友見面也不行了嗎?但他沒有喊出聲來,他向誰喊呢?誰來聽他喊呢?他只能在心里喊,對自己喊。他確實聽到了自己的喊聲,把天上的星星都要震落了。完了!他和仁增汪姆的緣分盡了!天哪……
他怏怏地回到屋子里,點燃酥油燈,寫下了這樣兩首詩:
愛情滲入了心底,
“能否結成伴侶?”
回答:“除非死別,
活著絕不分離?!?/p>
和我集上的大姐,
結下了三句誓約,
如同盤起來的花蛇,
在地上自己散脫。
他自己反復讀著,淚水涌出了眼眶,他伏在詩箋上哭了很久。他想,未來的一切尚難預卜,命運之神是無比強大的,要去的哭不來,要來的也哭不去。只是他心愛的仁增汪姆,為什么一遇到突然的事變,就作了那樣的保證呢?于是他只有用這樣的詩句來安慰和勸解自己:
已過了花開時光,
蜜蜂兒不必悲傷;
既然是緣分已盡,
我何必枉自斷腸?
酥油燈燃盡了,他才含著淚水睡去,惡夢中還呼叫著仁增汪姆的名字……
八月。桑結甲措開始為阿旺嘉措的坐床忙碌起來。因為坐床是新達賴正式繼承前世達賴位置的盛大典禮,儀式的隆重在西藏是無可比擬的。而且六世達賴的坐床帶有明顯的突擊性,弄不好會產(chǎn)生嚴重的政治后果。
阿旺嘉措的受戒地點使他頗費思謀。他原來決定在聶塘的諾布爾康舉行,為此,他已經(jīng)秘密地請班禪立刻從日喀則趕到聶塘來?,F(xiàn)在他又考慮到,聶塘距離拉薩只有40里路,一旦公布了匿藏靈童多年的真情,萬一有個風吹草動,新達賴的安全不易保證。于是他又決定把受戒地點改到岡巴拉大山那邊的浪卡子去,那個地方離拉薩較遠,東面和南面是一望無際的羊卓雍湖,西去有翁古山之險,北上有岡巴拉之雄,即使出了什么事,局勢也好控制。謹慎總是有好處的,就像有時候冒險也有好處一樣。他又下了兩道秘密通知,一是請班禪轉道浪卡子,一是讓阿旺嘉措一行也到浪卡子去,誰先到達就停下等著。他自己也準備趕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