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舊事
文/仇星
小米粒的十里香
我出生在城北地帶最負盛名的街道馬號街。能夠開始獨立記事的時候,我就能每天看到那個奇怪的男孩。他很特別,很吸引我。他奔跑起來就像一頭豹子,野性而充滿敵意。我親眼看到過他一手扯掉一只麻雀的脖子。那還是一只初生的麻雀,它大概餓得一直叫媽媽,從樹上掉了下來,被少年撿到。我一直在盯著他。他沒有說話,眼睛溫和地在笑,笑得又壞又帥。就這樣沒有任何前奏地把那只喳喳叫不停的小雀的脖子擰了下來。我記得這個少年是我的鄰居。他叫小野,也許叫別的什么,不過我一直把他記成了“小野”。
他的奶奶是一個胖胖的老太婆,是我們市檢察院長的夫人。我叫她“邵奶奶”。她有很大很尖的嗓門,特別是站在自家門口呼喊小野名字的時候,那種穿透房門的聲音讓我深深地厭惡。我總想拿個塞子把她的喉嚨堵住。我對她并沒有惡意。我只是討厭那種聲音,它讓我頭疼。她幾乎每天都要到我家來找我奶奶聊天。只要她一來,我就出門去。我覺得我的頭又要爆炸了。她看見我就會露出她的笑容,像肉團里綻開了一個口子。其實還是蠻慈愛的。只是我不能忍受聽到她那種咯咯咯咯不停的笑聲。她看見我的時候從來不會叫我的名字“米旎”。她擅自給我取了個名字“小米粒”,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被人津津樂道。
小米粒小米粒!你這個小東西!快叫奶奶!
每次我仰起頭看到她的嘴就會很慌張,特別是當她沖我張開它時,我總是奮力地扯著衣角,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緊閉雙眼,想象她那兩排尖尖的牙齒把我咬碎,再碾上一碾,就像碾碎一粒米那樣輕易。我害怕她。于是每次我看到她總是唯唯諾諾地小聲叫著“少奶奶”。當時還只學過幾個字的我總以為她是“少奶奶”,還暗自偷想,哪里有這樣又老又胖的少奶奶??!如果有,那時的我,一定像個任人宰割魚肉的受氣丫頭。少年時代的我是那么的單薄瘦小聲音尖薄,小到所有相關人物都能憶起馬號街上的“小米?!薄?/p>
我的祖父同樣也很清瘦,看起來與我的祖母極不相稱,我總感覺我祖母一只手就可以把祖父拎起來。祖父在民政局工作,有個一官半職。所以邵奶奶和我祖母建立了良好的友誼。她們早晨起來結(jié)伴去晨練,然后去買菜,買回來再互贈對方幾把不同的蔬菜,菜葉上清水含露,彰顯了她們的友誼。盡管這種友誼的牢靠程度讓人質(zhì)疑。
兩家關系日益交好,后來在我們兩家中間的那條窄小的空隙里,種下了一株植物。夏季會開出白色小花,味濃冽香,祖父告訴我它叫做“十里香”,能夠香飄十里。每個打馬號街上過的人都能聞到那種味道,忍不住地駐足,深吸幾口氣。這株植物就長在我家書房外,打開紗窗就撲面而來。后來我就養(yǎng)成了趴在窗臺看書看植物的習慣。那種感覺真的好奇特,推開紗窗就有那么一種氣息沖出來把你包裹在里面,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我一直認為我的幻想和憧憬都開始于那里。但如果被祖母或媽媽看到的,就會招來一頓罵嚷。她們埋怨我把蚊蟲放進屋子里來,會攪得夏夜的人不得安寧。
十里香氣伴隨了我大半個童年,以至后來我離開這條街多年再回去的時候,還會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懷念與幻想。盡管吸到的大多只是霉味。
馬號街潛伏在城北地帶,這是一條久負盛名的老街。我想它年輕的時候,也許會有許多公子小姐之類的人們從這里打馬而過。他們壯碩的驃馬上大概都別著那么一只馬號?;蛘呋蛘?,我們這條街上曾以出產(chǎn)馬號為名。你也看出來了,我總是那么愛想象虛構(gòu)胡思亂想。可你不知道,因為我的瘦小和沉默寡言,很容易被大家忽略忘記。有時他們飯都吃到一半了才會想起來“咦,小米粒呢?”。所以我只能讓漫無邊際的想象打發(fā)我所有的時光。
從小到大,我忍受孤獨,卻異常害怕孤獨。